一片靜默後,程子祥干咳了一下。
「金嫂,找舒小姐有什麼事嗎?」
舒雲還來不及阻止,那個忠心,即沒什麼腦子的舊式女人,結結巴巴,搶先了一步。
「來看多倫有——有沒有消息,我前幾天來——。」
舒雲急壞了,一口打斷金嫂的話。「哦,前些日子,我在街上踫到金——。」
程子祥放下一直彎弓的手,看了看紙條,放回口袋,又是一聲干咳打斷了舒雲的話。
「舒小姐找過多倫了?」
舒雲望了金嫂一眼,點點頭。
「他不肯回家?」
舒雲真不忍心回答,這個盼子心切的父親,他連兒子住的地址都打听到了,告訴他,程多倫不肯回家,老天!這是多麼殘忍的一個答案啊!
「今天打擾舒小姐了,真是很不好意思,我公司里還有點事,我——。我先走一步了。」
程子祥走了,望著那個抱著希望來,卻背著失望,沮喪與更加的難過和傷心而離去的身影,舒雲的眼淚,已經禁止不住了。
正如程子祥說的,感情分好幾種,但,有哪一種比一個已經懊悔,在殷切盼望兒子回來的父親,更令人心碎、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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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考慮了很久,舒雲知道再去找程多倫,一切也都屬枉然,那孩子固執猶如一面銅牆,如果他搬出去,純為與父親賭一口氣,勸說與開導也許還能動搖他,但事情不是這麼單純,他有他的理由,他的理由是那麼令人贊賞,舒雲覺得,再去勸他回家,簡直是件冷酷而不諒解的行為。
但,程子祥那份盼子的心情,使得舒雲無法坐視。
如果有一股力量能使程多倫願意放棄自己的固執,這是唯一可循的途徑,有這股力量的人舒雲曉得、是那個自己一直很欣賞,現在正關在監獄里的羅小路。
這是個辦法,可是,中間又出現了困難。
程多倫說,只要是探監的日子,他都會去看羅小路,很顯然,自己沒有機會去見羅小路。放棄這個可以一試的辦法嗎?
舒雲點了根煙,閉上眼晴。
煙燒去了半節,舒雲張開眼,走到電話機旁。
「喂,程公館嗎?請問金嫂在嗎?」
「我就是,哪一位呀?」
「我是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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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嫂坐在這不及三個榻榻米的小房間,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傷心難過的幾乎是嚎啕大哭了。
「這麼沒良心的孩子,從你出娘胎,一張紅紅縐縐、丑兮兮的難看相,到現在長的這麼高、這麼大、這麼俊,哪天不是金嫂給你弄吃弄喝,金嫂算是一寸一寸給你捏大的。」
金嫂愈說愈難過,眼淚、鼻涕希瀝嘩啦的。
「你倒是一點良心也沒有,一走就是一兩個月,哪想到還有個金嫂?」
程多倫坐在金嫂旁邊,安慰的拍著金嫂,一方面不停的看鐘,今天是探監的日子,金嫂怎麼偏偏選今天突然出現,金嫂再不走,時間就錯過了,程多倫急的慌,又不能開口。
「看看你,住的是什麼鬼地方,小的連轉個身都嫌困難。」金嫂不滿意的四周看︰「這一兩個月、你就呆這里呀?怎麼住哦。」
「不錯呀這個地方,房租又便宜。」程多倫笑著說心里卻急得一塌糊涂。
金嫂又不滿意的臉一撇。
「不錯?虧你也講的出來。」
兩只小腳從地面蹬直,金嫂走過去打開帶來的一大包東西,里面全是吃的隻果、水梨、罐頭、女乃粉、洋火腿、烤鴨、雞蛋應有盡有。還有一盤熱氣直冒的炒豬肝和清炖土雞湯。
「先把炒豬肝和土雞湯吃了,都還是熱的呢!」
看到那麼一大堆吃的,程多倫馬上很高興的想到羅小路,但一听要吃豬肝和雞湯,程多倫就涼了半截,老天爺,今天哪還趕得上去看羅小路?
「金嫂!我,我今天還有點事!我想……我想……」
金嫂理也不理,端上豬肝和雞湯,擺上湯匙和筷子,就把程多倫往椅子上一按。
「有事也得吃。」
「可是——金嫂,我真的有事,很重要的事。」
程多倫才要站起來,又被金嫂按回去。
「不要嗦。」
「金嫂,我晚上再吃,現在我真的要出去——。」
程多倫話都沒來得及說完,金嫂一坐在床上,哭了起來。
「我就說你這孩子是沒良心,一知道你住這,就趕著殺雞炖湯,大氣都沒來得及喘一口,就提著大包的東西等在門口,站了一兩個鐘頭,哦,見不到兩分鐘,你就不耐煩,就要出去。」
殺雞炖湯,大氣沒喘一口,站了一、兩個鐘頭,這都是事實。程多倫不吃東西要趕去看羅小路,金嫂那份二十多年的感情,抵不過一個女孩的傷心,也是真的。但,最重要的,金嫂有重大的任務︰阻擋程多倫去探監,因為舒雲正在那兒跟羅小路談話。
「我金嫂白疼你了,每天想你,想的連胃口都沒有,你哪當回事?見我不到兩分鐘,就不耐煩,就趕我走,就——。」金嫂又嚎啕放聲了︰「好吧,既然你要趕我走。我還留什麼呢?我走好了,我走好了。」
說著,金嫂抬起袖角,邊擦淚,邊假裝往門口走。
程多倫被這個動作急壞了,一步踏到門前。
「金嫂,金嫂,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你听我說,我真的不是——。」
金嫂知道自己居上風了,一個勁的往門口鑽,袖角還擦呀擦的,跟真的一樣。
「你也別擋了,我走就是了,算我金嫂不識相,人家長大了,哪還需要我金嫂這個老太婆。」
「金嫂——。」程多倫真是不知道怎麼辦好︰「唉,金嫂,你別哭嘛,我不走,我陪你,我把雞湯喝了,好不好?」
扶著金嫂重新坐回去,程多倫決定今天不去看羅小路了,最多下次去時,挨她一頓脾氣,夾幾個他媽的和大白痴,這總比叫金嫂傷心的走,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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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小路隔著一層玻璃,看到的不是程多倫而是舒雲,程多倫沒來,為什麼她突然出現?羅小路臉色難看極了。
「很驚訝嗎?」舒雲友善的微笑。
「你來干什麼?」羅小路斜吊著眼,口氣十分不友善︰「誰叫你來的?」
「沒有誰叫我來。」舒雲還是友善的笑著。
「沒有人叫你來?」羅小路質疑的看著舒雲︰「不對吧?程多倫今天怎麼沒來?」
「多倫跟金嫂踫面有點事,所以——。」
舒雲的笑容還掛著,話都沒講完,羅小路幾乎是咆哮的叫起來。
「他跟你還有來往?」
「別誤會,是我去找多倫的。」
多倫,多倫,自己都沒這麼叫過,這個老女人,叫的多親蜜,無恥的大白痴,他到底跟這個老女人還維持著什麼樣的關系?
「哼!」羅小路的壞脾氣又來了︰「你當然可以找他,什麼人都可以找他,尤其是你。」
羅小路把「你」說的特別重,目光中,充滿了憤怒與鄙視。
「你們有深厚親蜜的交情,你高興找他,他高興找你,都非常理所當然,你回去告訴他,請他以後不用再來了,我很識相,對于老情人重修舊好——。」
「小路,你誤會深了,根本——。」
羅小路根本不給舒雲說話的機會,一張漲紅的臉,眼中露出仇恨的光,持電話的手,微顫著。
「用不著解釋,那是你們的事,我沒興趣听,現在你可以滾蛋了。」
「啪」一聲,羅小路把電話重重一放,轉身調頭就走,舒雲沒料到羅小路會來這一招,隔著玻璃,急的大叫羅小路的名宇。但,一切都枉費了,羅小路的囚衣消失了。舒雲覺得腦子一片渾濁,怎麼把這件事處理的這麼壞?很單純的一件事,竟被自己搞的如此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