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琳琳這個有壞心眼,沒好頭腦的女人,只嚇得動也敢動了。
周文輝臉發白,身子抖的,他真想殺了羅勁白,但他完全被羅勁白所謂「愚蠢、單純」的計謀圈住了。
「這件事,再有一個人知道,就是二位說的。」
羅勁白站起來。
「我永遠不要再听到。如果我父親的名譽有任何受損,那麼,他會陪二位一起去坐牢。」
吧淨利落。羅勁白把這件昨天以前還籠罩著他的陰影,完全除掉了。
外面的陽光很亮麗,他走到車前,雨刷上夾了張罰單。
的確,他在里面是停留太久了。
懊慚愧,該無地自容的是陳致先夫婦──崔蝶兮的姨丈、姨媽。
可是,局促不安的,卻反而變成崔蝶兮。
「姨父、姨媽──你們不需要這樣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們放心──我真的不會追究。」
姨媽,崔蝶兮親母親的妹妹,眼淚嘩啦流,又感動、又懺悔。
「蝶兮,你真是好心腸,寬宏大度,其實,真的不能全怪你姨丈,都是羅開程的主意。」
姨媽拉著崔蝶兮的手,責任愈推愈干淨。
「你姨父這個人,腦子就是太簡單,偏偏──唉!財迷心竅,被羅開程幾句話弄的──才會做出這種事,看在我可憐早死的姐姐面上,蝶兮,你真的要打心底原諒你姨父。」姨媽眼淚又是一串。
「──到底,我們還是一家人、你媽是我唯一的姐姐、如果你記恨你姨父,我真會傷心一輩子。」
崔蝶兮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她真的不記恨,她心中哪能培育什麼恨不恨這個字呢?
兩位長輩、辛苦地擺著可憐的低姿態,崔蝶兮簡直不曉得她該安慰什麼話好。「姨媽,你不要哭了,好嗎?我知道你們心里難過,真的讓這件事過去,以後,我們誰也別再提這件事,就當它沒發生過,好嗎?」
這是他們預料的結局,崔蝶兮的性格,他們搞得太準了。
單純、心善、無依無靠,講句不好听的,這個女孩不騙,簡直是白痴。
陳致先表露了一臉由衷的懺悔。
「蝶兮,姨父本來沒臉見你的,我──」
「姨父,真的不再提這件事了。」
崔蝶兮還是對陳致先十分恭敬。
「其他的我都忘了,我只記得你是我姨父。」
如果不是錢太迷人,陳致先真的是不想傷害這個女孩的,活了大半輩子,他還不能理解,世界上,有崔蝶兮這麼柔善的女孩。
「蝶兮,那筆錢我會──」
「以後再說吧。」
崔蝶兮的神色黯淡了下來。
「──等陸寒願意回來的時候,再談這個問題──」
姨媽眼淚沒了。她是多麼希望,那個陸寒根本不要存在這個世界。
「真不識好歹,請神都沒這麼難。」
「姨媽──」
看到崔蝶兮臉色不對了,陳致先用手肘撞了撞老婆。
「蝶兮,再去試試,要不要我們出面?」
「沒有用的。」
「唉!」
陳致先表示遺憾地嘆了口氣。
「你別難過,我想,她總會認你這個姐姐的,哦!對了──」
陳致先做出突然想起狀。
「你爸爸的那些產業,你是不是要自己出面去主持?──經過這件事,我想──你大概也不信任你這個姨父了。」
「姨父──」
崔蝶兮無邪地望著陳致先。
「目前,還是偏勞姨父代管,我什麼都不懂,一下子去接手,我會慌掉。」這是陳致先夫婦要的答案。
陳致先做出為難狀。
終于,他在為難中,勉為其難地繼續接受崔蝶兮單純腦袋的托付。
離開了崔家,才出大門,陳致先夫婦坐在車里的臉,都恢復了春風滿面。陳致先握著方向盤,笑著搖頭。
「你姐姐真會生,能生出這麼沒腦筋的女孩。」
「有腦筋崔家的企業能任你這樣搞?」
陳致先有些遺憾地看了太太一眼。
「再沒腦筋,你姐夫的東西,終究還是要回到崔蝶兮身上去的。所以,我倒要動點腦筋了。」
陳致先太太眼楮睜大了。
「吞沒?」
「看你用的字眼有多難听。」
陳致先不滿意地瞅著太太。
「在沒回到崔蝶兮身邊前,我利用這些東西滾一些到我口袋。」
「講明白點嘛。」
望著前方,陳致先嘴角全是前途美夢的燦爛笑意。
「期貨,我已經準備周全了。」
睡前,羅開程的習慣是在書房里坐個把鐘頭,清理腦子,應付第二天。
家里人都知道他這個習慣,這時候,誰都不敢來打擾他。
沉思中,羅勁白進來了。
羅勁白一句話不說,坐到父親對面。
羅開程根本當這間書房,沒兒子這個人。
他繼續沉思。
起碼,看起來是這個樣子。
羅勁白坐了好一會兒,先開口了。
「爸爸──從那件事以後,我們像陌生人。」
羅開程沒有接觸兒子的眼光。
他抽著煙,炯亮、精明的目光,透向天花板。
「我並不以為你把這件事處理得漂亮。」
目光由天花板拉下來了,但,羅開程還是看都不看兒子一眼。
「你認為我會贊賞你?」
「爸爸──」
「還是等著我說,謝謝你?」
「爸爸──」
羅開程的目光終于接觸兒子了。
「告訴你,我不感激你!」
羅開程的目光,凌厲地射在兒子臉上。
「我對你失望,你用你那套三十年前我就耍掉的狗屁觀念跟伎倆,叫我這個做父親的很失望!」
書房門雖然是關的;但,書房外的人,依稀能听聞羅開程在咆哮。
「你命好,因為有我這個老子︰而你知道你老子憑什麼叫你一生下來就命好嗎?」羅開程在怒發他的成功。那些用血、用汗、用無比精密的心計得來的成功。「生下來,你吃最好的女乃粉、上幼稚園、你有保姆接送、念書到學校、私家車開到門口。羅勁白!你以為一個頭腦簡單的律師,可以這樣養兒子嗎!」
臉是絳紅的,羅開程指著兒子。
我光腳上學,便當蓋子永遠不敢當著同學面拿開,因為除了蘿卜干,就是蘸醬油的白豆腐。」
絳紅的臉,還是絳紅,只是,羅開程的手指放下了,他頹然地坐進椅子里。「我痛恨你像我父親──那種人,不適合生存。現在我痛恨你,因為,十年後,離開了斗志的年齡,你就萎縮了,你只是個收支平衡的小律師,你的兒女,當然不會光腳上學,便當蓋子也不需要遮掩,但,他們不會走進上流社會,因為他們的老子是你。」羅勁白被羅開程講得啞口無言。
並非羅開程感動了他,修改了他的思想。
而是,羅勁白第一次真正認識父親心機沉重的來由,可是,羅勁白沒有同情父親。他搜索著腦子,他要回復一些話給他的父親,但,此刻,他念的書都不見了,他的理想,正直被他父親打到一邊。
不過,羅勁白鎮定地站著,屬于他的人生觀,被他父親打傷的人生觀,羅勁白一樣樣、一條條,重新清理,讓它們站起來。
頹坐在椅子里的羅開程,疲乏地勾直望著一動也不動的兒子。
「──做我的兒子,別做你祖父的孫子。」
一種不屈服,不贊同,不妥協的歉意,由羅勁白不動的臉神里,緩緩上升。「對不起,爸爸──」
頹然的羅開程神色好些了。
「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兒子。」
「不。」
羅勁白堅毅地,不忍地,難以啟口地。
「祖父給我的遺傳勝過你,還是讓我做那個令你失望的兒子吧。」
一記耳光,像由天而降。
這記耳光、絕不比那天在律師樓挨的輕。
羅開程聲音好冷。
他不咆哮。他也不怒火。
一記耳光打完。他放棄塑造他要的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