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牢門時听見男孩的哭聲,雪契不在意地領頭前行,卻放慢了腳步,經過瀲灩的牢房時,他停了下來,沉默地望著里面蜷縮床上不時在睡夢中輕咳的妻子,平靜的面上看不出表情,跟在他身後的蝶羽卻絞緊了心。
雪契你在想什麼?她想抓緊他盤問他,要他告訴她,他只是無聊,只是好奇,只是……蝶羽幾乎要哭出來,雪契你心軟了吧?是吧?因為她嗎?因為她……
「她情況怎麼樣?」雪契的聲音出奇的輕柔,守牢的兵士連忙回答︰「是,前夜受了涼,好象情況有加重,剛剛衛廷殿下來過,發了一場脾氣,可是皇子妃就是不讓衛廷殿下入內探視……」
「哦?」雪契抿唇一笑,「有衛廷在管,就不擔心了。反正堡里的人大概也瞞著我在照顧她吧?」
「這……呃……」
「沒關系。」雪契揮揮手繼續前進,就此離開了牢房。蝶羽默默跟在他身邊,看著他的背只覺得一陣灰心。
經過瀲灩房間時,看見茜正好象往常那樣對著正在整理房間的侍女洋洋得意地訴說著自己的「功績」——那不知是說了幾遍,侍女們默不吭聲,沒人想響應。「所以說,都是我的功勞。要不是我及時寫了封信去給殿下,那個鄉下來的皇子妃可不知道要鬧出什麼天大的丑聞來啦!那個女人哪里配得上雪契殿下啊?只不過是有點姿色罷了,听說這一回和衛廷殿下兩人坐同一輛車,誰知道……」
「茜。」
「皇……皇太子殿下!」一干侍女連忙伏身行禮,雪契看著老婦,唇邊的笑意明顯帶著嘲諷︰「舌頭留在嘴里比較好,對不對?」
這句話的威脅意味濃得令老婦人幾乎五體投地,「對……對……」
蝶羽真的呆了,看著雪契悠然踱回自己房間,不再跟著,他也毫不在意。她垂下頭,慢慢地走了開去。
那天晚上僕人沮喪地拿著只吃了一點的食物和文風未動的藥湯回來。「衛廷殿下,皇子妃說什麼也不肯吃藥。」
「瀲灩是哪里有問題不成,這樣下去我會先受不了!」衛廷說著披上大衣就沖向牢房,強命守衛打開門、一步跨進瀲灩的牢房,「瀲灩!我告訴你!你今天非得說出哪里不舒服不可!」
「……」背對著他躺在床上的瀲灩默默不語,不時一陣劇咳。衛廷又急又氣,蹲在她身邊哀求︰「算我求你好不好?你這幾天吃得少,身體又病了。再這樣下去。你怎麼吃得消?就算你要和雪契賭氣也別苛待自己啊!」
還是沒有任何反應,衛廷氣得跳起來大叫︰「好好好!反正我是傻瓜爛好人!隨你怎麼樣吧,我不理你了!」說著他就要沖出門去,可是臨到門前又放慢腳步,回頭盯著瀲灩看,等著她說話。可是等了半天,瀲灩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他長嘆一聲,就要跨出門外……低弱的哽咽聲卻把他的腳步拉了回來。走回瀲灩身邊,衛廷輕觸瀲灩的肩膀,「到底怎麼了?告訴我啊。」
「衛廷,對不起……」瀲灩回過身投進他懷中低泣,「我不是故意不吃,我就是吃不下……」
「你真的那麼生雪契的氣啊……那我去把他拖來讓你當頭痛罵他一頓怎麼樣?」衛廷拍著她,听見她在他懷里笑;他自己也忍不住為這句話構築出的景象笑了起來,可是笑了一陣他又板起臉,「可是你既然生病,怎麼可以不吃藥?」
「我不敢吃。」瀲灩低低地說︰「我不敢吃……對不起,衛廷……我懷孕了。所以我不敢吃藥。」
「懷孕和吃藥——」後面的話在他理解之後瞬間變成驚叫︰「你說什麼!你懷孕了!」
瀲灩輕輕點頭,因為虛弱和疲勞而使她的臉色發白;前三個月養起來的紅潤美麗現在只看得到一點影子。衛廷吃驚得口齒不清︰「什麼時候懷……啊,笨,我是說你什麼時候發現——不不,我不是要問這個……你……你……你為什麼不講!」
「為什麼?」瀲灩苦笑著,心頭酸楚卻無法落淚,「你不會理解的……在那樣的情況下懷孕,而我不過是個生孩子的機器;一旦想到這一點,就什麼都不想說……」
「好好……你先別激動……我的天啊……我的天……你……雪契竟然……我竟然……我是個大笨蛋!」衛廷痛叫一聲沖出門外,「瀲灩你等等,我馬上叫睦來接你走!」
虧自己還是醫生!虧自己和瀲灩朝夕相處了三個多月!現在他想起旅途了瀲灩的愛困、易于疲勞……他竟然還單純地將之歸因于她的壓力太大……笨吶!笨死了!一句話不說地沖進餐廳,雪契用完晚膳之後通常還會在餐廳待段時間喝點酒,看見表哥怒氣沖沖地闖進來,他微一皺眉,還沒開口問,衛廷已經一把抓住他,「馬上把瀲灩放出來!你這混蛋!」
又是這個話題,雖然這次的態度火爆了點,雪契還是不急不緩地聳聳肩,「哦?你已經反省了嗎?」
「反省?要反省的話你捉我下獄好了!我現在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塊!」衛廷逼近雪契怒吼︰「她懷孕了!你听見了沒?她懷了你的小孩,已經三個多月了!」
雪契俊美的面容上掠過一絲茫然,等他听懂了,向來從容的表情劃上一抹震驚,「懷孕?」
「你要當爸爸了啦!笨蛋!」衛廷甩開他,「她現在生病非常需要休養——我告訴你,等她身體稍微好轉,我一定會帶她離開日絕!你這個混帳遲早會把她逼死,就像那些傳聞一樣,惡鬼!我不管你放不放人了,睦,睦——」說著他又跑開去找老總管,等消息一傳開,整個城像是煮沸了似地暄鬧起來,火光從城堡到牢房蜿蜓如河水一般,沒人來問雪契該怎麼辦,睦早派了最巧的侍女去牢房接皇子妃出來。瀲灩的房間生起大火爐,鋪上最最暖的被等她回來。
衛廷則鑽去藥劑室開始調配不傷孕婦身體的藥——這種情況下會嘟囔的只有茜了,可是她才剛說出「不知道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馬上就被報以噓聲和不友善的怒視——蝶羽也接到了消息。趕到餐室看見雪契正靜靜地站在窗前凝望著剛離開牢房、被眾人簇擁著的瀲灩。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麼,她只好公式化地說出她該說的話︰「蝶羽向皇子賀喜。」
「嗯……」雪契輕輕應了一聲,漫不經心地……然後他喚她的名字︰「你去告訴衛廷還有那群人,皇子妃的囚刑解除了……如果衛廷要帶她去日絕以外的地方,我也沒有意見。」
蝶羽匆匆應了一聲離開餐廳,慢慢走向藥劑室——那是什麼?雪契的音調里面,竟然帶著懊悔……她扶著牆壁終于無法克制地落淚——沒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所有的人都在忙著照顧皇子妃。她只有找個角落將臉埋在手心痛哭不已——雪契!我愛你啊……我愛你啊……你不愛我沒有關系,不要愛上別人……不要愛上別人……雪契……
第六章
從墮天使之都再往南方行五十幾里路,有個地圖上看不到的小小漁村。雖說就在暝國的第一大港及第一大商城的附近,此地卻是個相當安靜閑適的地方。一來墮天使之都搶去了一切的注意力,二來這個小漁村身處海灣內,與外界交通並不方便,因此它始終維持著純樸簡單的模樣,居民大都是世代打魚的老漁民,年輕的一輩向往繁榮的都市,漸漸外流使得村子暮氣沉沉,固然失去了些許朝氣和活力,卻也讓它安靜穩當,成為一個適合休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