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已晚,她躡手躡腳的不想吵醒小寶和堅白。大概是快樂就不知時間的無情吧?她們總是一聊就到午夜。
很意外,臥室里透出燈光,她推門,看見堅白正半靠在床上看書。他神情安詳,但眼中仍有等待之色。
「啊——堅,你還沒睡?你不是在等我吧?」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太遲了!」
「我看一點書,很好的一本小說。」堅白揚一揚手中的書。「自己開車回來?」
「是!我很小心,不會有危險。」卓爾搖搖頭。「和黃蓁一聊天就忘了時候,真對不起!」
「難得踫到能和你聊天的人,」堅白一點也不在意。「其實可以讓黃蓁搬來我們家客房住。」
「她說不習慣,她獨立慣了。」卓爾坐在床沿。「後天她就回台北。」
「我不是趕她回台北,」堅白笑。「我很高興你終于遇到一個談得來的朋友。」
「我知道我們有點過分,」卓爾掩住臉頰。「我不該每天這麼老往外跑。」
「難得幾天。」堅白凝視她。「肚子餓嗎?」
「不餓,在黃蓁那兒吃了半個密瓜。」她笑。「我從來沒有這麼吃過密瓜,她硬要我吃半個,真是驚人。不過吃完了也不覺得什麼。」
「人生就是這樣,有些事實比想像中容易,」他說;「想像往往會嚇住了我們去做一些事。」
「你說得對!」卓爾說︰「小寶有沒有找我!」
「小寶很听話,她知道你出去有事,加上以前你上班,她習慣了你不在身旁。」堅白說。
「黃蓁走後我就好好陪小寶,」卓爾搖頭。「堅白,你覺不覺得我——在逃避主婦的責任?」
「沒有。」堅白搖頭。「好的主婦也不一定每分每秒守在家里。」
「你又在縱容我!」她說。
「事實如此,」堅白笑。「你根本一直在工作,但家里很有條有理,小寶又教養得好,你當然是好主婦。」
「可是我不這麼想,我覺得自己差勁。」她說。
「這話該由別人說,你怎能判定自己呢?」他說︰「快去洗澡,好休息了。」
「好。」卓爾走進浴室。
十分鐘後她出來,堅白還是姿勢不變的坐在那兒。
「還不睡?明天你起不了床。」她說。
「我等你。」他笑。「仿佛好久沒見到你,沒和你面對面的聊天。」
「我不該回來得太遲。」她笑著上床。
「不,我不是怪你回來得不遲,我——」堅白似乎說得有點困難。「每天只能看見睡眠中的你,我覺得很不滿足,也許我傻——但真是這佯!」
「真是抱歉。」她握一握他的手臂。她是感動的,堅白的一言一行常常感動地,但一一該怎麼說?她想逃避這種感動。「睡吧!太晚了!」
堅白點點頭,順手熄了燈。
「啊!忘了告訴你,」他剛躺下就說︰「下午有一通你的長途電話,美國打來的!」
「啊——是誰?!」她心中一震,美國的長途電話?「什麼時候?什麼城市打來?說——什麼事嗎?」
「沒有留姓名,」堅白停了一下才說︰「下午兩點多,是男的,也沒說什麼城市。」
「那——是指明找我?」她努力使自己平靜。
會是誰呢?畢群?她真痛恨今天下午外出,如果她在家,不就接到這電話了?
「找卓爾,說國語,」堅白淡淡的。「我相信可能是你以前在台灣的廣告客戶!」
「我想——是的1」她硬生生的咽下一口氣。找卓爾,說國語——還能不是畢群嗎?
偏偏中午她就出去了,怎樣可恨的不巧!畢群打電話來她正外出——她幾乎要詛咒自己。
「我看你得發一張通知給全世界的廣客戶,告訴他們卓爾退休了。」他半打趣的。
「不是退休,是退出。」她應著,心中卻滿是懊惱,她怎能錯過了畢群的電話呢?
她已認定是他打來的了。
「有不同嗎?」堅白笑。
卓爾正想回答,忽然間想起一件事,下午兩點鐘,堅白怎可能在家呢?電話是他接的?
「是你接的電話?」她忍不住問。
「是。中午我就回來了,」他還是說得輕描淡寫。「小寶——希望我早點回來。」
卓爾听出了話中的不妥,小寶要他早些回來?
「小寶——怎樣了?」她霍然坐起。
堅白被她突來的動作嚇一跳。
「別緊張,別擔心,」堅白抓往她的手。「小寶只是有點肚子痛。小孩子不知輕重,哭著找我,反正我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就提前回來啦!」
卓爾的手心發冷,歉疚的感覺一直往上涌。
「她病了,是不是?是不是?她現在怎樣?」她急著下床,被堅白拖往。
「放心,她沒事,」堅白溫暖寬大的。「小孩子誰都會肚子痛的,已經完全沒事了,放心!」
卓爾在黑暗中發了半天呆,才慢慢醒來。
「我——大概是全世界最不負責的媽媽!」她說。聲音中有著哭意。
「別這麼說,卓爾,這只是意外。」堅白拍拍她。「而且只是小病,看了醫生就沒事了!」
「我——好抱歉,堅,」她吸吸鼻子。「我一直在任性自私的做一些事。」
「你不以為我平白獲得半天假期是很好的事嗎?」堅白用輕松的語氣說。
「但是——你自己生病時也不請假的!」她說。心中隱隱作痛,她太不負責了。
「我是大人,可以忍耐一點病痛,和小寶怎麼一樣呢?」他笑起來。「睡吧!」
「我想去看著小寶。」她說。
「你回來前我剛看過她,她睡得很好,別去吵她了。」堅白說︰「你也累了!」
「我——明天不再出去,」地吸一口氣,說︰「我會告訴黃蓁,小寶有病。」
「黃蓁後天就走了,不是嗎?小寶的病已設事,你不必擔心的!」他說。
她不出聲。
她雖然喜歡陪黃蓁,卻也分辨得出小寶重要,而且——最重要的,那個長途電話。
她不能再錯過那個長途電話。
「我會留在家陪小寶,」她終干再說︰「這些天來我也野夠了。」
「野?!你怎麼用了這個字?」他輕笑。
「就是野?!」她又慢慢躺下來。「堅,你知不知道,以前在學校時,我是個很野、很頑皮的人。」
「不會啊!我覺得你很靜。」他意外。
「出國以後我變了,」她輕輕嘆息。「在台灣念中學、大學的,我很愛玩,不喜歡留在家里。」
「年輕人都是這樣!」地說。
「你不是這樣,」她說︰「堅,你不要總是縱害我,我習慣以後就會變成理所當然。」
「那麼就讓它理所當然吧!」他在黑暗中擁往她。「卓爾,你說,我不寵你又寵誰呢?」
「我——」她的話說不出來,想推開他又下意識的驚覺不可,全身卻起了雞皮疙瘩。
「放心,我不了解你,就算我怎麼過分寵你也寵不壞,因為你是個有規律的人,你會自我控制和調節。」
卓爾深深吸一口氣,不敢再亂動。
在堅白懷中,她有前所未有的窘迫,她心中一直抗拒著這種親熱,然而堅白是丈夫,她的抗拒只能強忍,變成一種極難受的感覺。
好在——好在堅白很快的睡著了,沒有再進一步的要求。听見他均勻的呼吸聲,她才偷偷透一口氣,把懸得高高的心放下來。
她在想,以後那麼漫長的日子要怎麼過?她能永遠忍耐這種感受、感覺?她——忽然間想起畢群的擁抱,畢群的熱吻,那——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感覺,那——仿佛是燃燒,是了,燃燒——她和堅白就缺少燃燒的動力。
輕輕嘆一口氣,強迫自己睡覺。明天一早要著小寶的病好了沒有,要給黃蓁打電話,又要等長途電話——那長途電話還會再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