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做給我看?你真天真!」芝兒夸張地。
「事實上,你們共同生活的兩年只是在不停地傷害對方又傷害自己,這是我旁觀者的看法!」李穎說。
「錯了,」芝兒揚一揚頭,很倔強,很驕傲,但是掩不往眼中那絲被人看穿、看透的狼狽。「我葉芝兒做的事只為自己快樂,這不傷害自己!」
李穎搖搖頭,再搖搖頭,把視線移到芝兒手腕的傷口。芝兒不傷害自己嗎?驕傲的女孩總是自找苦吃。
芝兒被李穎的視線所擾,她窘紅了臉,下意識地縮回雙手,又覺不妥,慢慢再伸出來。
「我喝多了酒常常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她自我解嘲地。「我曾在美國喝醉了,在街上開了車亂追人,好像發了神經一樣!」
「那你就不該喝酒!」李穎說。
「不喝酒怎麼行?思烈和我都是酒鬼,在美國兩年惟一的成就是習慣以酒當水,」她笑。「不喝酒我會渾身不自在,比不穿衣服更難受。」
李穎再搖頭。芝兒來就為了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她有企圖嗎?有嗎?
「你吃過早餐沒有?」李穎想轉開話題。
「我不習慣吃早餐,我的一天生活開始在午餐之後!」芝兒在沙發上移動一下。
「要不要喝點果汁?」李穎再問。
「兒童飲料!」芝兒撇撇嘴。「李穎,我想請你替我跟潘少良道個歉,昨夜折騰了他一晚上!」
「他不會介意的,他人很好!」李穎說。
「但是你不接受他!」芝兒盯著她。
「我不能接受世界上每一個好人!」李穎說︰「也不是每一個好人都適合我!」
「思烈能適合你?他有些——正邪不分!」芝兒又笑了。她是要來談思烈的,無論說起什麼,她總能把話題繞回思烈身上。
「我想每一個人在某一些時候,某一些情況下,都可能正邪不分,不只他!」李穎說。
「我更是邪多于正,是不是?」芝兒笑得全無笑意。
「我想——不是邪,芝兒,你太好強、好勝了,」李穎搖頭。「你只是不肯認輸!」
「你不好強、好勝?」芝兒眼中光芒一閃,她身上似乎又有了生氣。「你肯認輸?」
「如果我輸了,我一定承認!」李穎好誠懇地說︰「認輸並非見不得人,那是一種美德!」
「什麼難听的名詞到了名作家嘴里都變好了,肯認輸是一種美德,我第一次听到!」芝兒大笑。
「其實肯認輸的人聰明,」李穎輕輕嘆息。「他們不為難自己,真是這樣!」
芝兒怔怔地想了一會兒。
「你認過輸嗎?李穎!」她很慎重地問。
「認過!」李穎絕對認真地。
「向誰?」芝兒目不轉楮地盯著她。李穎猶豫一下,淡淡地笑了。
「思烈!」她說︰「我對他承認以前驕傲得沒有道理,我一直在為難自己,我願放棄驕傲,從頭開始!」
「這算認輸?」芝兒嘲弄地。「或是剖白?」
「隨便怎麼講都是一樣,我認輸,我放棄,我投降,」李穎平靜地說;「我覺得釋放了自己,在感情上!」
「講得很美、很動人、很小說化!」芝兒笑。「李穎,我懷疑你把小說里的情節搬到現實生活里來了!」
「然而小說不是人生的縮影?」李穎不置可否。
芝兒咬著唇,思索半晌,突然站起來。
「我走了,跟你聊聊是很開心的事,」她說︰「我不再覺得那麼悶了!」
「如果你願意,可以常常來!」李穎真心地。「真的!」
「思烈肯嗎?」芝兒笑得特別。「告訴他,以後我不會煩他,不會做傻事,也許有那麼一天,我也會認輸!」
「芝兒——」李穎意外地。
「不是輸給你們,是輸給自己!」芝兒飄然而去。
然而——芝兒今天為什麼來?有什麼目的?只為聊天這麼簡單?
☆☆☆
少良走進他的私人診所,一眼就看見芝兒,他心想完了,又被她纏上,想退出去已來不及。
「嗨!少良!」芝兒站起來,神態平和、斯文。
「葉小姐!」少良硬著頭皮微笑。「有事?不舒服?」
「都有一點!」芝兒跟著他走進診療室。
她今天化了淡妝,穿了斯文的套裝,爆炸裝的頭發也洗直了,很自然地披在肩上,完全沒有一絲明星味道,最重要的,她看來理智、冷靜和正常。
「坐!」少良招呼她在桌前椅子坐下,又看一眼她的手腕。「傷口好了嗎?」
「沒有事,只剩下小小疤痕!」她笑。「對我來說,該是一個教訓!」
「你說有點不舒服,是嗎?」少良不想和她談私事。
「常常作噩夢,睡不好,」她皺眉。「就算睡著了,也常常感到頭痛!」
「哦!睡著了也能感覺頭痛?」少良笑。「是作夢吧!沒有人睡著了還頭痛的!」
「真的,我是睡著了也痛,還痛得很厲害!」她說,並不像說謊。
「有這樣的事?好,我替你檢查一下,」少良只好點頭。「我沒遇見過這樣的病例,也有一個可能,你用腦過度!」
「我用腦過度?」芝兒笑。「我又不是李穎,有什麼事值得我想呢?」
少良不語,替她量脈搏、體溫,又讓她張嘴看一看舌頭,完全是普通檢查傷風感冒式的。
「我相信你沒有事,」然後他說︰「就算不是用腦過度,也是想了太多東西,而且想得太雜!」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芝兒開玩笑。
「大家都這麼說,總是有點道理的!」少民說︰「我給你開一點極輕微的鎮靜劑,讓你好好休息!」
「安眠藥?不,我不吃,我怕上癮!」她立刻說。
「不是安眠藥,你放心!」他很快地寫好一張藥方。「我這專替人開腸破肚的外科醫生,也不會亂開藥方的!」
芝兒接過藥方卻不離開,她猶豫一下,說︰
「少良,上次的事我很抱歉,」停一停,又說︰「有時候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
「事情過了就別提了,」少良淡然一笑。「你以後要小心些,這種事不能發生第二次!」
「我並不想死,真的!」芝兒笑了,倒是很真誠地。「有時候只是不甘心,越想越想不開!」
「你看來很開朗,」少良勸解著。他想,能幫李穎就幫吧,芝兒始終是個大問題。「而且感情上的事有什麼甘心不甘心的?勉強不得!」
「我明白!」芝兒聳聳肩。「有的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困難,你不覺得嗎?」
「只要肯做,有誠心,事情也不會如想像中的困難,相信我!」少民說。
芝兒思索一陣,搖搖頭。
「你介意我問你李穎的事嗎?少良,」她說︰「我覺得你沒有理由放棄她,不戰而退?」
「不是放棄的問題,」少良尷尬的。「也不是作戰,我喜歡一切順其自然,屬于我的自然會來到,不屬于我的,費盡心思也沒用!」
芝兒皺眉——半晌,終于點頭,眉頭也舒展了。
「你說得對,真得很對!」她說︰謝謝你,少良,有一個醫生朋友的確是件好事!」
「我是說真話!」少良不想居功,實在是,他怕了芝兒。
「我自知有些事做得莫名其妙,」她笑。「也根本違反我的個性,可是——不做心里難受,我很難解釋!」
「我明白,芝兒,」少良是真正明白。「我的意見是——你最好離開台北,你會開心好多!」
「我——考慮!」她舉一根手指比劃一下。「我真的考慮,希望我能常常像今天這麼心平氣和!」
「是,你今天看來很好!」少良由衷地。
「只可惜我無論怎麼努力做得好,思烈都不重視!」她聳聳肩,很無奈。「很悲哀,我在他心目中一無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