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說。他很明白自己局外人的身份,他決不亂說話。
「是吧!」她輕拍桌子。「少良,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吃一餐飯,表達我的歉意!」
「用不著吧!」站在醫生立場我也是該救人的!」他說。他是絕對不想接受。
「如果你沒有其他應酬,我希望你答應!」她說得非常好,非常有誠意。「我保證決無意圖,是很單純的感謝!」
「這——」少良很為難。
「本來也想請方同文,怕翠玲不高興,」芝兒說︰「翠玲是李穎的好朋友,而我總得不到女性的友誼!」
「哎——好吧!」少良只好答應。「我六點鐘才有空。」
「行!我六點鐘再來接你!」她高興非凡。「你肯接受我的道歉,我心里舒服多了!」
「那麼六點鐘見!」少良送客了。
「六點鐘我一定準時!」她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在第二個病人進來之前,少良想——他答應芝兒去晚餐的決定是對或是錯?當然,無論對錯,都沒有他反悔的余地,芝兒六點鐘一定會來,他無法強硬地拒絕一個女孩子的邀請!
雖然他明知芝兒是塊燙手的鐵。
☆☆☆
連續工作了將近三小時,他送走了最後一個病人,看看表已經六點一刻了,芝兒已在外面等著了吧?
推開門,他看見芝兒安靜地坐在那兒。她臉上薄施脂粉,直頭發用一個大發夾束在腦後,穿一條牛仔褲,一件純白粗燈心絨的寬大短外套,非常地瀟灑自然。一時之間,他幾乎以為等在那兒的是李穎——若是李穎該多好!芝兒怎麼作了和李穎相同的打扮?
「等了很久?」少良有些不自然,臉也紅了。怎麼會想到芝兒是李穎呢?
「不,才來一會兒!」她站起采。她也高而苗條,牛仔褲穿在她身上很帥。
「第一次看見你穿牛仔褲!」他說。
「我在美國時也總穿牛仔褲!」她聳聳肩。「很怪?」
「當然不,很好看!」他由衷地。「像你這麼高的女孩子不穿牛仔褲才可惜!」
「但李穎穿得自然、瀟灑,我很羨慕!」芝兒說。
「其實你們原本是同學,不應該有那麼深的成見!」少良說︰「我的感覺是你們水火不相容!」
「沒有那麼嚴重吧!」她笑。「不過李穎給我的感覺倒的確像冰!」
「冰也溶了!」他是沖口而出。說了才覺不妥,站在他面前的是芝兒啊!
芝兒卻並不令他難堪,裝做沒有听見地走進電梯。
「去什麼地方晚餐?」她說︰「你是客人,你選!」
「沒有意見!」他搖頭。」我是個主意不多的人!」
「嗯——你有車,我們去淡水高爾夫球場?」她說。
「那兒的西餐並不好,又遠!」他再搖頭。工作了整天,還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他實在累了。
「石頭火鍋?」她再說。
少民立刻想起李穎,他曾經和李穎在南京東路的一家韓國餐廳吃過石頭火鍋,那是次很美好的回憶。
「南京東路有一家不錯!」他想也沒想地就說。
「好!就去那邊,」她笑。「這種天氣吃是很適合的,去年夏天我剛回來時吃過一次,我的天,渾身油煙不說,熱得我半死不活!」
「我懷疑夏天吃了要發燒!」他開玩笑。
「醫生就是醫生,」她看來非常愉快。「那一次我回家整整吃了一個西瓜,又撐得睡不著覺,整夜去洗手間!」
「你太任性、太極端、太放任自己,」他說︰「吃的方面如此,感情上也是如此!」
「我就是我,很難改變的!」她也不在意。
上了他的寶馬二二,車廂雖小卻安詳、溫暖。
「美國不流行西德車,」她說︰「除了奔馳,大老板或電影明星都開奔馳跑車!」
「思烈的‘保時捷’也是西德車,不過太貴!」少良說︰「我這小醫生買不起!」
「思烈的車免進口稅的,不過轉讓得照付稅,」芝兒說得全無芥蒂,她的脾氣真是陰晴不定,一秒鐘之內可以改變。「我想思烈除了李穎之外,最寶貴的就是汽車了!」
「汽車對我只是代步!」少良淡淡地。
「你是絕對的正派,像一列循規蹈矩的火車,平穩地駛向目的地。」芝兒看他一眼。「思烈不同,他的個性鮮明些,或者說——他有點邪!」
「思烈有點邪?」少良好意外。「我倒感覺不出!」
「當然,你們——包括李穎和他相處的日子都短,只看見他吸引人的美好一面,我對他卻是了解!」芝兒淡淡地,完全不像在攻擊人、毀謗人。
「其實——太多人說我正派我並不開心,正派是什麼?經過酒精消毒的?經過過濾網沉澱的?我覺得自己又蠢又土,很驢!」他搖著頭。
「也許你有道理,不過我不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一個醫生!」她說。
「一個醫生!」他嘆一口氣。「這就是答案了,我渾身都是藥水味,令女孩子敏感的退避三舍!」
「錯了,大多數的女孩子視醫生為金龜婿!」她笑。
「然而大多數的女孩子不是我欣賞的,」他搖頭。「人家要選我,我也要選人,我很挑剔的!」
「難得遇到一個李穎,你該再接再厲!」她看他。
「我有自尊,這麼大的一個人了,該識趣!」他說︰「李穎能當我是朋友已經很好了!」
「我認為你還有希望!」她說。仿佛很有把握地。
「哦?」他好意外。怎麼可能還有希望呢?思烈和李穎的感情不是任何人能分開的!
「不要問我為什麼!」芝兒的眼珠一轉。「也許我不了解他們,真的,你有希望!」
「真如你所說,我就等下去,」少良平和地。「我要再看見希望時才能行動!」
「做君子?」她瞄他一眼。
「我喜歡思烈,」他說得很奇怪,很特別。「最重要的,我希望李穎快樂!」
芝兒皺皺眉,立刻懂了。少良的感情是含蓄的、成全的,他愛李穎,他希望李穎快樂,所以他退讓——李穎為什麼那樣幸運?會遇到思烈又遇到少良?為什麼?天下的事為什麼這樣不公平?為什麼?
「你能因李穎快樂就快樂嗎?」她凝望他。
「我——當然不是那麼偉大的人,」他老實地說︰「我也希望得到,也盼望佔有,可是我知道勉強不得之時,我願意成全、祝福,至少——人家會說我大方,有風度!」
「你這番話可是說給我听的?少良。」她斜睨他。
「我說的是真心話!」少良不置可否。「任何人問我我都會這麼回答!」
「你猜我怎麼想?」她笑。
「怎麼想?」他順口問。
「你好傻,好阿Q,」她絕對不以為然。「愛情的事講什麼大方、風度?應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怕血腥場面!」少良搖頭。他突然記起初識李穎那天,在翠玲家看電視,當熒光幕上出現芝兒時,翠玲曾說︰「芝兒回來了,台北市就快掀起一陣血雨腥風。果然是血雨腥風,芝兒太極端、太好強。
「所以我說,你得不到李穎,是因為你太不積極!」她搖頭。「這種事怎能听其自然呢?要爭取啊!」
「我想——各人有自己的作風、性格,我不能勉強自己做什麼!」少良淡淡地。
為什麼芝兒總是有意無意地鼓勵他、推動他呢?難道芝兒以為他能追到李穎?她又可以得回思烈?她豈不是太天真了?思烈和李穎的那種感情又豈是可以代替的?
車停在南京東路韓國餐廳門前,芝兒推開車門,忽然又轉身一把抓住少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