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宗炎意外了好一陣子,贊許又感嘆地點點頭。
「好!就這麼辦,」他說,「雲家總算有個肯為別人著想的女兒,你的提議很好,就這麼辦,小曼!」停一停,又說,「自己的女兒不願留學,幫助一下別人的兒女也是好的,也是好的!」
小曼臉上浮起一抹激動又興奮的紅暈。
「不只爸爸那一份,我的那一份也願意拿出來,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好!好!」雲老太爺連連說,「就這麼決定了,分家雖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但成立一個基金,倒也彌補了我的遺憾,想不到在我老年時,總算做了件好事!」
「爸爸,你曾幫助過無數的人,誰都知道你慈悲為懷,」小曼趁機說,「只是——近年來你懶散了,意志消沉了,否則,你會更有作為!」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愕地望住小曼,她說什麼?最沉默含蓄的小曼今天怎麼變了?
「爸爸,」小曼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氣說的,她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她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你從一無所有中,用赤手空拳創立了雲家的事業,掙得了雲家的事業,掙得了雲家的財富、地位和名譽,也使我們子女能過人上人的生活,我們感激並尊敬你,就像許多感激和尊敬你的人一樣,我們希望你用你有力的手臂,繼續支撐著雲家,希望你仍是大家的支柱,爸爸,別再抽鴉片,那只會害了你,令你喪失意志和喪失沖勁,爸爸,請你再下樓,主持雲家所有的一切,我們——並不希望分家,我們希望雲家永遠像現在一樣是個整體!爸爸,請你答應我們!」
雲宗炎怔怔地不能置信,臉上神色甚是復雜,似有愧,有悔,有愛,有憐,有驚有喜,好半天,他才長長吐一口氣,搖搖頭。
「人老了是要退休,」他說,「人不是機器,不能永遠工作,你們都長大、成人了,該把得穩自己,而我——真是需要休息。我努力工作了三十年,賺得今日的一切,我從地下一直爬到雲上,我驕傲的是用自己的力量,我已達到目的,為什麼還不退休?再說——一個團結的家是好,分開的也未必不好,由一個變成多個,開枝繁葉,只要你們都努力向上,欣欣向榮,豈不更好?」
「但是,分散了的力量比一個整體小得多,雲家的四分五裂,你不覺得心疼?」小曼激動地。
「我心痛——在整體中依然存在的敗壞,」雲宗炎嘆一口氣,「我怕整棵大樹都會被蟲蛀掉,要到倒下來的那一天,要分家就來不及了!」
他看培元一眼,培元愧然低頭,父親在說他,是嗎?但現在才說,是否遲了?他已泥足深陷,父親為什麼不在他第一步走墮落之路時出聲呢?這是——天意吧!
「分了家,要敗壞的依然敗壞,爸爸,難道你就忍心任他無可救藥?」小怡也說話了。
雲宗炎再嘆一口氣。
「培元,听見沒有,希望你從此好自為之!」他說,「以後,當你從雲端掉下來時,怕沒有人可救以你了!」
「是!我會——痛改前非!」培元胖胖的臉上是真誠的後悔,但——他哪一次不表現真誠的後悔呢?他不壞,只是意志薄弱!
「還有你,培之,」雲宗炎轉向小兒子。「你是最聰明的一個孩子,只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你要改過,知道嗎?」
培之點點頭,在父親面前,他是收斂了不少。
「小怡,小真,小曼,我不擔心你們三姐妹,」宗炎又說,「你們都有了好歸宿,本身學識也都不差,我很放心,很放心,只祝你們幸福!」
一句幸福,說得小曼低頭。父親還不知道她和康柏的事,她也不預備說,只是——她的幸福早已流失,不知飄落何方了!她敏感地覺得小怡在注視她,她的頭垂得更低了,幸福,歸宿,她可還能得到?
「我——累了,」雲宗炎在打著哈欠,這麼快煙癮就發了,白牡丹使父親陷得有多深?那個女人——哎!所有的事是命中注定的呢!「我先上樓休息,分家的事由你們母親主持吧!」
再不理會所有人,徑自走出正廳,等在門外的丫頭巧雲,連忙攙扶著他上樓。他是老,或是衰敗,怎麼連上樓梯都要人扶了?鴉片害人!
小曼再無心緒留在正廳,她完全不熱衷分家,除了那筆基金,她覺得全無意義,他們五兄妹都那麼年輕,分那麼多錢來做什麼?即使大哥培元已敗了不少家產,剩下來的仍是可觀,他們每人仍可過雲上的高等生活,然而——有什麼意義呢?令她奇怪的是小怡、小真也全不反對,難道她們真怕培元敗光一切才出此下策?
雲夫人已在吩咐傅總管送所有賬目、契約進來了,小曼再不猶豫地離開,回到樓上的廂房。
天香在長廊上等她,神色很是古怪,很神秘似的。
「三小姐,分家了?」天香問得天真。「我是不是還跟著你,服侍你?」
小曼皺皺眉,這才想起「丫頭」也是雲家的財產之一,是用錢買來的啊!
「你願意就跟著我,不願意可以回家,可以嫁人,我絕不為難你,放心!」小曼說。
「我跟你,我一輩子跟你,」天香稚氣地。她年紀還小,想不到婚姻的事,只想跟著善良仁慈好主人。
「我說過隨你的!」小曼笑,「雖然分家,我相信大家還在這兒,不會有什麼分別!」
「哦!三小姐,」天香神秘地指指屋子。「有個小姐在等你,等了好久!」
「誰,蘇家貞?」她隨口問。
「不是!蘇小姐我當然認識,」天香笑著說,「那位小姐好漂亮,像明星。哦——是不是二小姐要結婚了?」
小曼沒有回答,匆匆走進臥室。一位好漂亮、像明星的小姐在等她,是——誰?
她在猜,可是不敢肯定,心髒不受控制的劇烈地跳動著。若真是她——該怎麼應付?
推開門,雖然她猜過,卻仍是一震,是劉情,那改變了她終生的女孩子!
「你——劉情!」她輕輕掩上門,把震動、把疑惑、把難堪都收到心底,她看起來是淡淡的。
劉情展開一個仍然風情萬種的笑臉,卻不再有那種勝利者示威的味道。
「別怪我不知好歹,我——該來看看你,」劉情一直在笑,笑得令人莫測高深。「你——有康柏的消息嗎?」
小曼的臉色一沉,劉情是什麼意思?當面來羞辱,來刺激她?劉情明知——她和康柏已結束。
「你是什麼意思?」小曼冷漠地說。
「你別誤會,雲小曼,」劉情連忙賠著笑臉。「我沒有惡意,听說康柏已離開成都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小曼說。听見康柏的名字,她的心仍痛,那會是一輩子的創痛吧?
「我——是來道歉的,」劉情說。她似乎完全不在意曾做過的事。一個女孩子——不羞恥嗎?「你知道,我沒有存心破壞你們!」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小曼皺著眉。
「康柏愛你,」劉情說得好坦然,小曼的心卻縮成一團,她——受不了這個帶刺的字,愛!「他和我只是——逢場作戲,我也自知沒有能力和你爭,你——為什麼要放棄他?」
「這是我個人的事!」小曼不想解釋。
她無法接受劉情的思想,想來劉情也不能接受她的,在感情上,她們的看法全然不同!
「如果我是你,我不放棄,」劉情不再笑了。「愛該可以包容一切,掩蓋一切,包括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