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柏是在緊急警報響起之前就警覺的,他是空軍,對飛機聲音十分敏感,他早就辨出是敵機,所以他能搶在人群的前面,把小曼帶進公園,躲在一棵大樹下。剛剛站定,敵人飛機已在頭頂了!
鮑園里原有不少游人,附近大樹下也躲了不少人,敵機一出現,大家都鴉雀無聲,就只希望敵機快走,炸彈不要落在附近。許多人還抬頭望天,那是下意識的動作,他們望也望不到炸彈下來的方向——
「趴下去,小曼!」康柏突然大叫一聲,不由分說地推倒小曼,他更用身體壓著她,護著她。
小曼一陣緊張,一陣害怕,趴在地上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附近樹下的人也正詫異地望著他們。說時遲,那時快,「嘶」、「嘶」連聲,幾枚炸彈竟真是落在他們附近不遠處,一陣轟隆隆的爆炸聲震得人們的耳膜都聾了。一陣呆怔接著一陣大亂,人們也不知道是否有更多的炸彈會落下來,大家爭先恐後地趴在地上!
好在只是那幾枚炸彈,好在爆炸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沒有真正嚴重地傷了他們,一些飛來的碎片,也令一些人傷臂、破頭、劃傷腳的。申吟加上哭泣,打破了躲著的人群的沉寂。受傷的人已被附近的人就近照應著,不論認不認識,此時此地,誰能坐視傷的雖不是自己,卻同是炎黃子孫的同胞!
敵機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也許他們的目標並不是成都,所以只在上空盤旋一陣,胡亂地投幾枚炸彈,就呼嘯而去了,解除警報也隨著響起來。
小曼透一口氣,抬起頭來,發現康柏仍用身體掩護著她,剛才千鈞一發,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的當兒不覺得,這時——才發覺他們——竟是那麼接近,接近得——身體大部分的地方幾乎都貼在一起,這——她的臉一紅,心中控制不了的一蕩,連忙避開了他的視線,用力推開他。
「你——沒有事吧」她不平靜地問。
康柏慢慢站起來,眼中的光芒奇怪而——熾熱,一粒令小曼害怕的火種似真似幻的又在眼中跳躍,他似乎忘卻了周圍的環境,似乎完全不覺身邊的人們,就那麼深深地、定定地、火熱地凝視著小曼。
「康柏——」小曼心中發顫,臉紅到脖子里,康柏怎能——那般失態但那眼光,那視線——使小曼也感到心中的火苗開始蔓延,她的呼吸也變得急促。「你怎麼了你——」
「漢奸!」一聲春雷般的暴喝,驚醒了沉迷的他們。「漢奸,抓住他!」
小曼和康柏同時轉頭,他們不知道誰在罵漢奸,又是在罵誰,但——但——那麼多人圍住他們,盯著他們,全是憤怒、不滿、痛恨的眼光,為什麼
「漢奸!」指著康柏的是賣棒棒糖的小販,他看來是個忠厚、耿直的人,不是故意和康柏為難,他——誤會了什麼嗎「他是漢奸,抓住他,送去憲兵隊!」
「漢奸!」是一個滿臉正氣的長辮子的女學生。「打死他——打死不要臉,沒廉恥的漢奸!」
「打死漢奸,打死漢奸——」更多的人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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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才敵機臨頭時,康柏鎮靜如恆,現在面對著自己同胞誤會的指責,他卻慌亂起來。他們為什麼說他是漢奸,他做出什麼令人誤會的事嗎他明明是清白的,但——對著憤怒的人群,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知道,只要說錯一個字,他就粉身碎骨了!
「打死漢奸,打死賣國賊!」人群的情緒更是激動,圍著人也越來越多了。
「請問——為什麼說我是漢奸」康柏努力鎮定著。但手心全是冷汗。
這麼激動的人群,打死一個「漢奸」,絕非不可能,換了他也會動手,只是——他是被冤枉的!
「還敢問我們」賣棒棒糖的小販大聲地說,他的臉都漲紅了。「沒有響警報你就先逃,沒有丟炸彈你就先躲,先趴下去,你明明預先知道鬼子飛機要來,要在這里投炸彈,你是奸細!」
「打死他!榜老子的賣國賊!」一個憤怒的學生越眾而出。「打死漢奸不賠命!」
「打死他,打死他!」小販也跟著過來。
「不——不——」小曼也跟著慌了,怎麼去鎮壓一群含憤、懷恨的人群又絕不能傷他們,因為——他們的出發點是正確的,他們愛國家,他們痛恨沒廉恥的漢奸,賣國賊。「你們誤會了,你們誤會了——」
「女學生你快走開,」小販的眼楮泛紅,已充滿了殺氣。「你再跟漢奸一起,當你是漢奸辦!」
「不——」小曼的臉都白了。她相信憤怒的同胞會殺人,康柏連辯白的機會都沒有就可能被打死,國仇、家恨已使同胞們對敵人的仇恨達到頂點,該怎麼辦最糟的是康柏連制服都沒穿
「讓開!」那個長辮子的女學生拖開了小曼。「看你不像壞人,你別上了賣國賊的當!」
「他不是賣國賊,請相信我,」小曼急得哭起來,四周圍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怎麼辦康柏已被他們捉住了。「他不是,他是空軍飛行員!」
沒有人听小曼講,大家那麼激動,就算听到了也不會相信,受盡了逼害,苦難的同胞恨不得吃敵人的肉,喝敵人的血。漢奸,更是切齒痛恨、天地都不容的!
「請你們別亂來,」康柏也在叫,慌亂起來,他的四川話就更不靈了。「我不是漢奸,不是賣國賊,我是軍人,是空軍飛行員——」
「你為什麼不穿制服」男學生迎面就是一拳,打得又重又狠,康柏嘴角立刻見血。「你講的是什麼分明是外鄉人,是漢奸!」
「不——」康柏被打得眼冒金星,這真是無妄之災了。「我真是空軍,你們可以打電話去問,你們——可以送我去憲兵隊!」
「打死他!打死他!」人群又激動地叫嚷,「別信他的話,他分明和鬼子飛機有聯絡!」
「不——」康柏拼命搖頭。更多的拳頭又落在他身上。
小曼被推出了人群之外,她無助地掩著臉,心中又急又怕,難道康柏——就這麼被人白白打死她听見拳打腳踢聲,每一拳、每一腳都打在她身上,踢在她心里,康柏的無妄之災——不是因她而起的嗎若不是為了保護她,他不需要大叫,也不會引人注目了,康柏——
正在危急的當兒,一輛憲兵隊的吉普車開到了,兩個荷槍的憲兵快步奔過來,一邊叫閃開,一邊撥開人群,沖了進去。
小曼看見康柏已被打得狼狽不堪,口角見紅,頭青臉腫,衣衫破碎,但——總算有救了。她鼓起勇氣沖進人群,不顧一切地扶著康柏。
「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憲兵大聲問。
「他是漢奸,他和鬼子飛機有聯絡,」小販指著康柏,振振有詞地,「我們打賣國賊!」
「真是這樣」憲兵懷疑地,「你們應該送他去憲兵隊,怎能隨便打人!」
「人人都可以打漢奸、賣國賊!」領先動手的男學生昂然說,「他出賣自己國家,是全體中國人的敵人!」
「不,是誤會!」康柏深深吸一口氣,強忍痛楚。「別怪他們,誤會是我引起的!」
「誤會,你是什麼人」憲兵問。一邊又看小曼。
「我是空軍飛行員,溫社基地的!」康柏喘息著說,「你們可以打電話去問,我叫康柏,第四大隊,第二中隊的,或者——你們認識她,她是雲小曼,雲宗炎老太節的女兒,我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