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多少次任務?‘她突然地問。
「十五次!」他若無其事。「每隔一天出一次!」「危險嗎?」她再問,聲音平靜,沒有任何感情的影子。「你怕嗎?」「不怕!也不覺得危險!」他搖搖頭。「麻木了!」
「麻木!」她想想。「還有一樣可以麻木的東西!」
「哪一樣——我永不麻木!」他肯定。他知道她指感情。「我天生多情!」
「說風流不好嗎?」她說。
「也行!」他居然點點頭。「我想我是說得上風流!」
‘你認為是優點?「她在諷刺了。
「也算不得是缺點啊!」他回過頭來笑。
「所以我說你危險,比日本飛機更能傷人!」她搖頭。
「這麼嚴重?」他笑得更厲害。
「日本飛機傷人生命,你傷人心!」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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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曾!」他似有些猶豫。「還不曾傷過人心!」「或者是你不自知?」她說。
他沉默了一大陣,蜀一戲院近了,在熱鬧的街道上,他們更是引人注目,有些人甚至在指點了。
「你對我一定有成見!」他忽然停車。
她跳下來,輕盈地拍拍條紋自由布裙子——上學的時候,她總是穿得樸素,盡可能和每個同學一樣。
「見了幾次面,哪兒來的成見?」她說。
「有的時候第一眼有成見就像一見鐘情一樣!」他說。
「真以為有一見鐘情?」她反問。
「好像我對你!」他在開玩笑。
她搖搖頭聰明地避開了他的話。見了三次面的人,即使印象再好,也不該涉及感情的事!
「去戲院?」她問。
他沒出聲,卻皺起眉頭。順著他的視線,她看見一個人,一個不該踫到的人——安慈和她的兩個女同學站在街沿邊,也許在等電影入場,也許在逛街,也許在買東西,成都市不算小,她有許多地方可以去,偏偏在此時此地,偏偏讓她看到斯情斯景,一剎那間,三個人的笑容都僵了——畢竟——都是有修養的人,即使再窘迫,再尷尬,再難堪,招呼總是要打,禮貌總是要顧,面子也總是要爭!
「雲小曼,康柏!」金安慈先打招呼,她的臉色並不好。
小曼淺淺地一笑,她習慣在這種場合沉默。
「安慈,看電影?‘康柏向她走去。
「不!回家!」安慈看小曼一眼。「從華西壩回來?」
「是!我去接小曼!」康柏很坦白。
「又休假?」她再問。
「嗯,三天!」他點頭。
她笑一笑,看看小曼。
「有空到我家打網球,一起來!‘她說,揮揮手,帶著同學走了。
小曼一直望著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見。
「康柏,我感覺到,你傷了她!‘小曼說。
「或許傷了她,」他沉思。「只是自尊,不是感情!」
小曼一怔,是嗎,是自尊不是感情?
「你知道嗎?有一種人把自尊看得比感情更重要!」小曼似有所指。
「她,或是你?」康柏問。
「你以為呢?」她依然笑得又淡又遠,飄飄渺渺的真是難以捉模。
「我以為——不僅她和你,該包括所有漂亮又驕傲的女孩子!」他十分了解地。
「傷了感情只有自己知道,傷了自尊——」小曼搖搖頭。「所有的人都看得到,明白吧?」「明白,面子問題!」他笑,「女孩子的面子問題!」「難道你不在乎面子?」她斜視著他。
「我很實際,面子對我不重要!」他半真半假地。
「你所謂的實際是什麼?」她問。
他揉揉鼻尖,沉思半晌,他預備說真話。他知道,小曼這樣地問,表示她想進一步了解他,他願把握這機會!
「在廣州的家里,我只有一個母親,」他說得很遠,很不著邊際似的。「我四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我們的日子過得很辛苦,也許這就是我注重實際的原因!」她不響,很仔細地听著。她從來不在乎朋友是否富有,她喜歡他的坦白。
「母親一直希望我做個教員,可是我個性不安分,」他又說,有些自嘲地,「在學校的成績又不很好,中學畢了業,看見空軍招考飛行員的廣告,我就不顧一切地考了!」
「只為考空軍而考?」她皺皺眉。「沒有其他志向?」
「嗯——」他拖長了聲音,撫弄著眉心。「當初並不是為愛國,這是實話!空軍——很時髦,很帥,很出風頭,賺的錢又多,不是正適合我嗎?」
小曼心中有絲失望,卻不表露出來。她一直向往一個外表出色、內在豐富的男孩子,但——康柏看來並不是這樣,他的內在與他的出色外表不配。
「你自己從來沒有——志向!」她忍不住問。
「志向?」他聳聳肩。「以前我想學泰倫鮑華,成為萬眾矚目的明星,現在當然不可能,我只想往上爬!」
「往上爬?」她再皺眉。「你已經是騰雲駕霧的人了,還要往上。」「我要站在地上時,也出人頭地!‘他肯定地,」好像你父親,名重一時,富甲一方!「」你很貪心,知道嗎?「她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意見。」爸爸奮斗了三十年,白手興家,你呢?「」我想不勞而獲!「他笑著開玩笑。
「離譜!」她搖搖頭。「小心你這種心理害了你!」「不會,不會,」他一連串地搖頭。「除了重實際,別忘了我也重感情,我會為感情而犧牲一切!」
「這不矛盾吧?」她笑起來。
「的確矛盾,‘他們已到了’蜀一‘電影院。」不僅矛盾,對著你簡直還顛三倒四呢!「
「瞎扯!」她瞪他一眼。
康柏把腳踏車寄在電影院的後門處,只拿下了掛在龍頭上的雪濤干。
「這是什麼,剛才那川娃兒送的?」他拎到小曼面前。
「什麼‘川娃兒’?別這麼叫沈欣!」她搖搖頭。「我雖不是四川人,生在四川也該是川娃兒咯!何況,沈欣可能比你大!」
「怎麼可能,大學生怎會比我大?」康柏怪叫,「我今年二十五歲了!」
「沈欣是華西協合大學醫科的,他二十六或者二十七,」小曼始終保持微笑。「你知道手上的雪濤干是什麼嗎?」
「一種豆腐干?」他問。
「用望江樓的雪濤井水做的,」小曼解釋,「那里井水特別清,特別好,連泡的茶都特別香!」
「有這樣的事?又不是神話!」他不信。「井水名叫雪濤?倒是香艷呢!」
「不許胡扯!」她白他一眼,即使是白眼,也叫人心悅。「雪濤井底據說是銅質的,平常扔個硬幣進去會丁當響的,以前有個名妓叫雪濤,據說為情在此投井而死,後人就以她的名字作為井名。」「所以用那井水做的豆腐干也要美其名叫雪濤干了?」他似乎永遠正經不起來。
「不是美其名,是名符其實的好吃!」她斯文地打開一小包。
「試試嗎?」他果真拿一塊嘗嘗,一邊嚼一邊品味,像是入神的模樣,也不知他是真心或是假意。
「果然名不虛傳!」咽下最後一口,他說。
她看著他半眯著顯得很不正經的眼楮,突然問︰「你的眼楮不能好好地睜大些嗎?」「不能!」他怔一怔,又說,「不能!」「為什麼,有毛病?」她奇怪于他的一本正經。
「不——」他靠近她耳邊,壓低了聲音。「我有近視眼,不眯著看不清!」她點點頭,心中恍然,正預備叫他進場,忽然發現他臉上可惡的促狹的笑容,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原來你騙人!」她漲紅了臉,形容不出的嫵媚在眼波中蕩漾。「空軍怎麼可能有近視眼?你——真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