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呆怔了半晌,好陌生,陌生得從來不曾在腦海中出現過的字,成全?!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成全!
「你說得天真,成全了她,我受的傷害呢?」他說。
「天下沒有不痊愈的傷,」天智清清秀秀地笑起來。「當你遇到另一個女孩,當你得到另一份感情,所有的一切已成了過去!」
天威想一想,嘲弄地笑起來。
「經過了今天,我再也不相信感情,」他說,「我也不會再要另一份!」
「別說得那麼武斷?林文蓮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美人,也不是最好的,你犯不著為她當和尚!」天智故意地說。
「笑話,我為她當和尚?」天威哈哈大笑,笑得甚是夸張。
「天智,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耿耿于懷的不放手?」天智聰明地用激將法。
天威考慮一下,不放手的原因是什麼呢?他自己也不怎麼明白。
「她得到過我的感情,她該補償!」他終于說。
天智的笑容慢慢擴大,更擴大。
「天下的事是很公平的,」她說,「沈耐雪剛才為什麼來?你知道嗎?」
「沈耐雪?」天威意外極了,關耐雪什麼事?
「她根本不需要來,更沒有理由挨你的罵、受你的諷刺,她和林文蓮再好,也不至于——替文蓮受罪擋災吧?是不是?」天智慢慢說。
天威心中奇異的扯動一下,沈耐雪?不!
「你別胡扯,我的事——和她拉不上關系!」他說。
天智只是笑,笑得那樣胸有成竹,那樣有把握。
「怎麼了!天智,」天威滿不是味兒地。「我不許你對我開這種玩笑!」
「好,不說!」天智在哥哥面前流露了一絲難見的稚氣。「但是——你不會真不回軍校吧!」
天威怔一怔神,天智的確是什麼都听見了。
「我根本還沒想到這件事!」他搖頭。
「你一定要理智,」天智的神色嚴肅起來。「時間不長,你還有兩天假期,我希望你——別讓我失望!」
天威一震,失望——啊!忽然之間他記起了家,記起了天智是妹妹,記起了他曾下的決心,白天的一切所作所為變得——那般荒謬復幼稚。
天智見他不出聲,以為他不以為然,又說︰
「哥哥,我們倆的前途都靠我們自己爭取,」停一停再說,「你說過,若不離開,這個家會拖得你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哥哥,犧牲——不能這麼沒價值!」
「是!」天威站直了,這一剎那,他甚至忘卻了疲乏、困倦,他心中全被天智鼓勵的話充滿。
「我不能這麼輕易就放棄了我辛苦爭取來的一切,明天——明天我就回去,我想——鳳山會更適合我。」
天智眨眨眼,欣慰地笑起來,天威——的確是完全改變了!令人打深心里高興的改變!
第三章
天威在家中度過安靜卻心潮起伏的一夜。
身體雖疲乏,思想卻不肯停止轉動,回到台北,回到家里令他回憶、令他不能忘懷的事太多,太多了,多得令他簡直無法合眼。
可能因為早晨的一場爭執,父母都讓步了,今夜家中沒有賭局,沒有客人,但是父母卻都不在家。也好,不在家,大家不會面對面的那麼難堪了,天威不能原諒母親騙他的事,卻——擔心父母欠的債,怎麼可能呢?兩百萬不算太大的數目,卻——也不是一下子就欠下的啊!
他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周遭的安靜更令他不能成眠。
當時他去鳳山軍校報到前,母親曾親口答應過他,說再也不過以往那種——唉!怎麼說呢?在賭台上出術去混飯吃了。對一個做子女的來說,父母的所作所為的確令人痛心和羞恥,天威心中一直害怕,萬一有一天被人揭發了父母的——騙局,他將怎樣面對世界呢?
他以為母親真的戒絕惡習了,他以為全家都同心合力朝正道而行,他以為所有的噩夢都過去了,回到台北——他發現噩夢仍在身邊,墮落的生活依然不能擺月兌,他懷疑——這些日子的努力有價值嗎?
天智真是難得的,她能面對一切依然這麼平靜,這麼不受左右、不受感染地走自己選擇的道路,而且走得這麼好,這麼穩,換了他——他能嗎?能嗎?
想到此處,在軍校得到的榮譽也變得沒什麼了不得了,他躲得遠遠的什麼也看不見,還幻想著一切美好的情形,他理當有好成績,比起天智——他實在該慚愧!還有——昨日所做的一切,那簡直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文蓮似乎——已離他遠去了,她的一切不再能影響他的愛恨,他已當她死了,是嗎?那——他還計較她的變心?負情?他搖搖頭,變心負情的人是可恨的,他不能不痛恨她,但——算了吧!只不過是個女孩子,他要生要死的做什麼?天涯何處無芳草?愛過她——就成全她吧——哦!多好的一句話,多令人開心的一句話,愛她就成全她,天智說的!
以後——也別再沾上女孩子的事了,世界上少有天智那般好女孩,多是口是心非的一群,誓盟猶在耳際,笑臉已轉向另外一個男孩。這樣的女孩令人心冷,以後——逢場作戲的玩玩無妨,愛情——今生今世都完了!
沒有愛情的人也能活得快樂自在,有了愛情就有煩惱,就有痛苦,何必傻得自找苦吃呢?
想到此處,心中也寬闊了,昨天把林家的人駭得半死不活的,也真是無聊兼好笑,明天一早他就回鳳山了,林家的人怕還在那兒擔心緊張吧!
沈耐雪——哎!天智的話是什麼意思呢?她可是暗示耐雪對他——簡直荒謬,才見過一面,而且在他表現最惡劣時,女孩子駭都駭壞了,誰還會——喜歡?無論如何,沈耐雪——也算是一個不錯的女孩,不錯在那份開朗、那份大方和善良!
快四點了,再不睡天就亮了,起床得立刻就去買車票,台北既不再適合他,他也不必留戀,說走就走,倒也干淨利落。
模模糊糊的他也睡著了,睡得很不安穩,很不平靜,亂夢一個接一個的來,比不睡更辛苦——好不容易醒過來,快九點了,起身去買火車票吧!
梳洗之後發現家中竟空無一人,餐台上有一張天智留下的字條用牛女乃杯壓住,她這麼寫著︰
扮哥︰
早上我有兩堂課,十一點之前一定趕回來,如果來得及,我希望能送你上車,以後的日子里,我們必須互相鼓勵,爭取美好前途!
天智
天威心中溫暖,他仍算幸運的,有的人真是一無所有,環境惡劣,他卻還有天智,那個一直默默鼓勵他的妹妹,這也算上帝的公平吧!
喝一杯牛女乃,他離家趕去火車站。
人算不如天算,原以為能快快樂樂地度過三天特別假,想不到才二十四小時,他已經匆匆忙忙地趕回去了。父母通宵沒回來,他們——還沉迷賭台上吧?
火車站的人又多又擠,排了好久的隊,好不容易買到下午三點鐘的票,這是可以買到票的最早一班車了,那麼十一點鐘趕回家的天智一定可以如願的送行了!
天威慢慢地往火車站外走,下午才走,反正也沒什麼事,那麼久沒回台北,台北改變大得驚人,好多新大廈次第出現,他隨便逛逛看看也好!
還沒走出車站,卻看見了幾個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人——不,是那幾個人先看見他,下意識露出驚駭的表情而引起他的注意。
怎麼——這樣巧?冤家路窄嗎?林文蓮不上學,和她父母一起來車站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