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知道,他已經走進家的那條巷子,立刻就可以回家了,回家——是命運吧!
走近紅門,他下意識的呆了一下,似乎——背後有跟著他來的腳步聲,誰?誰會跟蹤他?他的那一批老朋友、老伙伴全不知道他回來,誰在背後跟著他?
他拿出鑰匙預備開門——這只是個假動作,突然間他轉身,看見背後果然有人,一個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目瞪口呆的女孩子!
「咦?!是你?」天威意外極了。路燈下,清清楚楚是她,那個漂亮得開朗、坦白,十分有個性的沈耐雪。
「幾乎嚇死我,」耐雪很快地鎮定下來。「你總是這麼突然轉身嗎?」
「你來——做什麼?」他不答反問。
「找你!」她淡淡地微笑。
「有——事?」他不自然地。「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我知道傅天智的家,你是她哥哥,當然住這兒,」她笑。
「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天威沒有開玩笑的心情,耐雪雖然不討人厭,卻出現得不是時候,天威的情緒那麼糟,那麼矛盾,那麼痛苦,即使她有三頭六臂也幫不上忙。
「說你的事!」他不耐煩地。耐雪不是文蓮,不是天智,他不想浪費時間。
耐雪微微皺眉,再也沒有比天威更不近情理的男孩子,她的自尊心令她想掉頭而去,另一種莫名其妙卻強烈異常的情緒硬生牛的拉住了她,她努力替他找出不禮貌的原因,他正處在感情受傷中,他必須發泄心中郁氣,他——唉!她應該原諒他的!
「我先聲明,不是文蓮讓我來的,」她婉轉又柔和地說,「她曾把你們之間的一切告訴我,我比較了解,我希望能為你們——盡一點力!」
「你太多事,」天威一點也不領情。「她沒讓你來,你就不該來!」
耐雪的臉紅了,怎麼全不領情呢?她來錯了嗎?
「是,或者我不該來,」她挺一挺背脊,令自己更理直氣壯一點。「你別以為我愛多管閑事,文蓮和我十幾年的友誼,我不能眼看她痛苦!」
「痛苦是她自找的!」天威眼中掠過一抹殘酷之色。
「感情的事又不是代數方程式,誰能預先算出結果呢?」耐雪不以為然地。「她惟一的錯是不曾在她愛上程之洛時告訴你,現在——情形已是這樣,我希望你理智一點,別固執得造成——三個人的悲劇!」
「笑話!說得好像是我錯,告訴你,你少對我來那套婆婆媽媽的文藝腔,我不管悲劇、喜劇,我絕對不——放過她!」他冷硬地說。
「這樣只有三敗俱傷,對你沒有好處!」她嘆息。他真是那麼深沉地愛文蓮?
「我不要好處,誰破壞我的快樂、幸福,我同樣也破壞他的,不論對方是誰!」他斬釘截鐵地說。
「這——這哪里是愛情呢?」她目不轉楮地盯著他。
天威心中狼狽,明知自己這麼一意孤行不對,但——不這麼做怎能發泄心中的憤怒?他是個愛恨都極端的男孩,不是愛就是恨,他曾全心全意的愛過文蓮,如今——一連串的打擊、傷害令愛情逝去,他現在只有滿腔恨,他恨文蓮,恨她的父親,恨程之洛,他的不肯罷手——他自己深心里非常,非常明白,他只為爭一口氣,只為令自己自尊平衡,若文蓮此時回頭,他——不要她!
「我不要你管我的事,」他惱怒地。這女孩子幾乎看穿了他,他無法忍受她那關懷的眼光,他不要關懷,不要同情,那會令他更痛苦,更——無法自拔。「你快走,我不要再看見你!」
「你盡避對我發脾氣,」耐雪竟是毫不在意。「我了解你的心情,如果這樣能令你舒服些,你罵我好了!」
「你——真賤!」他忍不住罵起來。「你喜歡挨罵是你的事,別來煩我!」
「傅天威,」她揚一揚頭,昏暗的路燈下他竟看見她眼中強忍著的極端難堪,天下沒有人是喜歡挨罵的,這個沈耐雪倒是一片好意,倒是很有義氣。「你放過文蓮吧!你馬上會離開台北回軍校的,你何必——這麼做?」
「回軍校不是理由,」天威按捺著怒氣,他——是沒有理由對這女孩子呼喝的,他心情太差,他只是忍耐不住。「何況——誰說我一定要回去?」
「你——」耐雪大吃一驚,他打算不回軍校?他真預備和文蓮糾纏到底了?這麼做——值得嗎?「你真傻,你不回去會後悔一輩子!」
天威並沒有真打算不回去,他只是故意這麼說,很奇怪,看見耐雪的驚駭狀,他心中甚是得意。
「沒有什麼事值得我後悔一輩子的,」他冷笑。「當初我去軍校是——為她,現在我更有理由留在台北!」
耐雪吸一口氣,她來找天威是沖動的,欠考慮的,明知天威是這樣的男孩,她來——簡直多此一舉,她明知無法勸服他,她明知幫不上忙,但——怎麼說呢?中午驟見天威,她已不自禁地陷入這漩渦。天威是個特殊的男孩子,他外表越冷,越令她感覺到他深藏內心的那一團火,那團火未必一定是感情,但——令他看來與眾不同,令他有一種——形容不出的魅力,她就那麼——無條件的被吸引了,哎!這算什麼呢?她被吸引了,吸引了!
「你——有權決定自己的事,」她暗暗透一口氣,懊惱地說,「我要想幫忙,真是最大的傻瓜!」
「你說得對!」天威冷漠地笑起來。「你可以走了吧!」
耐雪看他一眼,心都扭痛了,他——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是嗎?她再努力也是白費,他不會輕易看上哪一個女孩,他也不容易發生感情,一旦愛了,那熱力會令人熔化。她搖搖頭,文蓮真是幸運,文蓮竟得到過他的感情,文蓮——哎!天下事就是這麼玄妙吧!
「很抱歉,我打擾了你!」耐雪笑一笑。「我現在明白我是沒辦法幫忙的!」
「明白就好!」他動也不動地。
耐雪完全沒有再停留在這兒的任何理由了,再不走——她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低下頭,她轉身而去,甚至沒說再見——說也沒用,再見——又如何?他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
直到耐雪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天威才吐一口氣,慢慢地靠在紅門上。耐雪的出現簡直太令他意外,那個爽朗、坦白的漂亮女孩子令他不安,她的溫柔眼光、她的關懷,還有——他有個奇怪的感覺,她來——不是為文蓮,但——不為文蓮又為誰?這真是莫名其妙!
站了好一會兒,他再次拿出鑰匙預備開門,誰知紅門一聲輕響,竟是自動打開,天智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兒,似乎——她下來了很久,很久。
「你——要出去?」天威很不自然。天智听見了剛才和耐雪的對話嗎?
「不,我在等你,」天智平靜地說,「等了你幾乎一天,我想——你該回來的!」
「有事?」天威明知沒有事,他故意這麼問。
「我擔心,」天智坦白地說,「你早上那樣沖去找林文蓮,我怕——發生意外!」
天威皺皺眉,一天的經歷在眼前一晃而過。
「不能算意外,她背叛了我,該得到一些懲罰!」他說,神情很陰沉。
「懲罰?!扮哥,你對她做了些什麼事?」天智忍不住了。
「沒有,目前還沒有!」天威搖著頭,冷冷地笑著。「但是——我不會放過她的!」
天智很不以為然地望著他,好半天才說︰「如果還愛她,就——成全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