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她有些事沒做完,她還沒出來?
秦愷眼巴巴再等一陣,六點鐘,校工己關好大鐵門,只留下旁邊的小門出入,心馨沒有理由還不出來啊!
考慮一下,他決定進去問問。才一進門,就被那十分盡責的傳達室工友攔住了。
「找誰?什麼事?」工友上下打量秦愷,那一口江西國語令秦但似懂非懂。
「高三的劉心馨,請問她走了嗎?」秦愷很有禮貌。
傳達室工友再看秦愷一陣,秦愷一面孔的好學生、好青年狀,那工友滿意了。
「劉心馨?早走了。」他說。他不認得那麼多學生,然而心馨是他通知的。「一位先生接她走的!」
「一位先生?」秦愷不相信自己耳朵,他和心馨約好的啊!怎麼跑出來一位先生?
「很年輕、很高、很體面、很漂亮的先生。」工友有些詫異,「咦?那位先生長得很像你呢!」
「哦——」秦愷拖長了聲音,失望已掩飾不住。「那就算了,謝謝你!」
轉身走出北一女,心中燃燒了一天的火焰熄了,雖然他的喜怒永不形于色,眼眸深處卻是失望。這是他的第一個邀請、第一次約會,他鼓起了全身的勇氣,他懷著無比的興奮,他等待了那麼長長的時間,心馨卻走了。和另外一個年輕、高大、體面、出色的男孩子,連話都不留一句,連字都不留一個。她明知他會來等、會來找的,她竟這樣,難道——他在她心中全無地位、全無分量?
失望變成難忍的痛苦,付不出的感情比失戀更令人難以抵受,失戀——至少還得到過、還愛過、還被愛過,他——哎!甚至無從表達,無法表達,只能任感情在心里燃燒,直到燒熔、燒化、燒死他——他是可悲的,為什麼除了書本,他總是笨手本腳的呢?
書本幫助不了他感情的事,他能不能跳出書本,用自己的力量幫自己一次呢?
他終于走到車站,預備等公路局車回家。每天的日子都是這麼平板,上學、放學、回家、書本,他的世界就只有這些,他被局限在這個範圍里二十一年,他愈來愈覺得呼吸困難,他真想破空而出,但是——二十一年的生活已運行成軌跡,他該怎麼做?
那個年輕、高大、體面、漂亮的男孩子是誰?竟能使心馨毫不在意地背棄了他的約會,是誰?那個見習醫生戴克文?或是——突然間心中靈光一閃,而且他幾平肯定了,那帶走心馨的人,會是秦康,他的哥哥。
這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卻真被秦愷所肯定,他說不出肯定的理由,那只是一種突來的感覺,他真是覺得那個帶走心馨的男孩一定是秦康——秦康就要同夢妮訂婚,心馨又曾誤會過他們之間的感情,為什麼秦康又去找心馨?這和他這兩天的怪異有關?
坐在公路局車上,他一直被這問題困擾著,無論如何秦康沒有理由再惹心馨——秦康不是有意避開她嗎?他怎麼竟肯定那男孩是秦康?
回到家里,他果然看不見秦康的影子,他無法使自己再冷靜、再沉默,他找到在廚房做晚餐的母親。
「媽媽,哥哥沒回來?」他問。
母親詫異地看他一眼,秦愷也發問、也有問題了?
「沒回來,恐怕不回來吃飯。」母親微笑說,「你找他有事嗎?」
「沒有。」秦愷搖搖頭,「我只是問問。」
「這個時候不回來就不會回來了。」母親很有把握似的,「他和心馨在一起。」
心馨!丙然是他帶走了心馨。秦愷心中一下子亂得不可收拾,他似乎能在亂線中抓到一點什麼頭緒,那頭緒卻隱在一層似真似幻的神秘中,他心中空蕩蕩著不了邊際,又急又難受,還有絲說不出的酸澀!秦康帶走了心馨,這並不表示什麼,他心中怎麼這般不寧?
吃完晚餐,他像往常一樣在後院散了一會步,然後回到臥室看書、自修。他的臥室和秦康的並列,有一排嗇是對著馬路,只要他抬起頭,就能看見路上經過的每一輛汽車、每一個人。他手里拿著書,眼楮望著窗外,他張望什麼?他想知道什麼?
並不晚,九點鐘的時候,他看見一輛計程車停在他家和心馨家之間的草地前,推開車門邁下來的是秦康,秦愷的心弦拉緊了,目不轉眼地凝望著那車門,只見秦康回轉身,小心翼翼地扶下一個女孩子——誰說不是心馨?
秦愷咬緊了唇,神色肅穆地垂下頭,強迫自己回到書本上。他心中扭曲著疼痛,深深明白自己受的打擊,只是——他不想反擊,是秦康,他的哥哥,他設有話說,真是沒有話說。
若有可說的——還是書本最適合他吧!
秦康在外面逗留並不久,五分鐘,他已愉快又輕松地吹著口消進來,他的神情和昨日的苦悶、煩躁相差何止干里?難道事與心馨有關,什麼關系呢?他真不明白,小小的心馨竟能如此影響人的心情,秦康是受她影響吧?
秦康並沒有注意在卡書的秦愷——或者他是不想打擾。他換了便裝,容光煥發地去洗澡,經過奏愷臥室的門口,他只伸進頭來「嘿」了一聲,他那漂亮的笑容——怎麼不令人嫉妒呢?
並沒有很多時間讓秦愷去細想,十分鐘之後,已洗完澡、一身一脖子白白扉子粉的心馨走了進來,她是「走」,不是往日的跳跳蹦蹦,她身上、臉上有一些改變。
「秦愷,我來了。」她坐在慣坐的位置上。「會不會太早?你有沒有功課?」
「不,不會。」秦愷有些手足無措,怎麼回事呢?他一直都能表現得很好啊!「我只是在看書。」
她不提五點半之約,他也不說,看來她真是忘得一干二淨。
「這個給你!」心馨左手從背後伸出來,拳頭那麼大的一個青色李子,清香撲鼻,令人垂涎。
「李子?」秦愷接過來,他還能感受到李子上有心馨的溫暖。很少見這種李子,哪里的?」
「美國青蜜李!」心馨伸伸舌頭,「不知四姐哪里買來的,買進口水果她很有辦法。」
「謝謝你。」秦愷望著她,她那樣坦然,真是不記得放學之約?罷了,他又何必小氣得斤斤計較?「下次不必帶水果給我,四姐買給你的,又貴。」
「我是尊師重道。」她扮一個鬼臉,「你看,我怎麼不給秦康。」
「你們一起回來?」他還是忍不任說了。
「是啊!他陪我去醫院看媽媽——」心馨說了一半,睜大了眼楮,掩往張成O型的嘴。「天!我忘了,你五點半在學校門口等,是不是?是不是?」
「是!」他覺得自己真小氣得令人煩,為什麼要提呢?「我等了一陣。」
「我不是故意的,你千萬別生氣!」心馨抓往他放在桌上的手,「你知道——」
「我知道青蜜李好吃!」秦康的聲言從背後傳來,手也同時伸來抓起桌上的李子,秦愷的李子,他在衣襟上擦一擦,毫不客氣就吃了。
「喂!秦愷的,你不許吃!」心馨跳起來搶。「還來!」
「已經吃了。」秦康用力再咬兩大口。「要我賠嗎?」
「秦愷——」心馨望著秦愷,無可奈何。
「算了,反正——我也不喜歡吃。」秦愷說。他並非真不喜歡吃,只是——兄弟之間何必爭呢?
「看!還是秦愷對我好。」秦康拍拍弟弟,「心馨,秦愷是最有良心的好孩子,你要記往了。」
「比你清楚,只有你最壞、最沒良心。」心馨叫,「你快走,我要補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