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克文,為什麼提他?」她詫異地問。
「他——不是你的小男朋友嗎?」他笑。
「如果認識男孩子,較合得來就算男朋友的話,他可以說是。」她無端端又嘆口氣。
「你怎麼從不考慮秦愷?」他盯著她看,很仔細地問,「你不覺得他很優秀,而且很喜歡你?」
她搖頭,又搖頭,卻不表示任何意見。
「搖頭是什麼意思?」他不放松地追問。
「我自己也說不出來,」她無奈地笑了,「秦愷的確是最好、最優秀、最出色的孩子,但——絕不會是他!」
「這麼肯定?」他眨眨眼。
「是!絕不可能是他!」她把視線投向遠處。
他們之間有一段小小的沉默,直到心馨突然叫起來。
「看,麥正倫回來了。」她說。
秦康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果然看見正倫獨自走回采,他終于還是不能令哲凡來。
正倫走近了,秦康和心馨都覺得有些什麼不對,正倫身上——仿佛有些什麼改變。心馨注視了半天,看不出個所以然,秦康也是。只是——那感覺是真實而強烈的,正倫身上、臉上是有些改變。
「他媽的!」正倫走近就罵,他激動得漲紅了臉。「劉哲凡不是人!我白交了他這個朋友!」
心馨皺眉,不便問,秦康卻接口。
「他還是不肯來?」
「簡直是野獸,」正倫還在罵,「半絲人味也設有,浣思至少是他以前的太太,他竟像不認得她似的,可恨,心寧、心馨姐妹都這麼大了!」
「他說了什麼嗎?」秦康阻止他扯上心馨。
「他什麼都不說,就是不肯來,」正倫吸吸鼻子,用拳頭打一下手掌。「後來我——哎——」
「後來你怎樣?」秦康听出了蹊蹺。
「我——哎,」正倫拍拍衣服,「我氣不過,結結實實跟他打了一架!」
「打架?」心馨不能置信地叫起來,「他醉成那樣怎能打架?」
「哎——我打他,」正倫訕訕,原來他身上衣衫不再整齊,頭發也凌亂了,怪不得看來不同。「不打他我出不了這口氣,他——真窩囊,竟不還手!」
「你就一直打他?」心馨還是心痛父親,這是親情。
「當然——我是有點沖動,他不該不顧浣思死活,」正倫替自己解釋,「不過——他比我想象中虛弱,一打就倒,還流鼻血,老半天都站不起來。」
心馨冷哼一聲,轉過身去不著他。正倫打得哲凡倒地不起,又流鼻血,這——哲凡可會受傷?
「我要打醒他,」正倫說得正氣凜然,「那樣冷酷無情的人,哪配做醫生?醫生最重要的是愛心,是不是?」
「哎——」秦康看得出心馨在不高興,他設法轉變話題,「已經兩個多鐘頭,大概快好了吧?」
「腦部——很麻煩,」正倫望著紅燈。「不知道浣思的頭上會不會有疤?」
「當然會,有幾條大疤!」心馨故意說,「有疤的地方連頭發也不生!」
「是嗎?」正倫睜大眼楮,「真是這樣?」
「別听她胡扯——」秦康說了一半,手術室的紅燈突然熄了,手術完成了。
三個人都停止說話,眼睜睜地望著手術室的門,好一陣子,才看見沛文疲乏地、滿身汗地從里面出來。
「曾叔叔,媽媽——」心馨第一個沖上去。
沛文四下望一下,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
「哲凡——沒有來嗎?」他問。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正倫說︰「哲凡已失去了人性,我打得他半死他也不來!」
「打他?」沛文皺眉。
「到底媽媽怎麼樣?」心馨再問,這才是她惟一最關心的事。
「手術徹順利、很成功,只是——浣思很弱,而且這種手術麻醉過了會很痛苦,我怕她——難挨!」沛文終于說,「哲凡不肯來——天意吧!」
「會怎麼痛苦?」心馨嚇壞了,「不能忍受嗎?」
「比較難忍,要有旁邊的鼓勵,要——」沛文搖頭,「說也沒有用,他不肯來!」
「一定——要他?」正倫問得十分困難、十分尷尬。「他」當然是指哲凡。
沛文盯著他看了半晌,點點頭,歉然點點頭。
「我可以陪她。」心馨突然說。
「到時候醒來再說。」沛文看著手術至,兩個護士正將仍昏迷的浣思推出來,她頭上全扎著紗布,密密的一層又一層,她臉色蒼白、嘴唇發青,緊閉雙唇給人一種淒涼的病態美感。正倫上前一步,立刻被沛文阻止了。
「不能接近她,」沛文正色說,「她剛開刀,要住防菌的特別病房,你們也不能跟她講話,免得令她麻煩。」
「那——什麼時候才能接近她呢?」正倫問。
「我會通知你。」沛文說,「防菌特別病房是玻璃牆,你們可以看見她,或者——三天之後她能講話肘,我就可以讓她換回普通病房。」
兩個護士一路推著浣思,他們三個和沛文就一直跟著。防菌病房果然是玻璃牆,可以看見病房里的一切設備、儀器,只是絕對隔離的,玻璃牆之內三英尺處又有另一道玻璃牆。
意外又意外,不能置信又不能相信的情景——玻璃病房里已有一個人,一個穿著白抱、戴著口罩、包著頭發的男人,口罩和頭套遮去了他大部分面部,那露在外面的一對眼楮,那充滿血絲卻深邃動人的眼楮,那疲乏了、跌倒了又爬起來、又挺立的人竟是——竟是——那寧願挨女兒罵.挨朋友打也不肯來的哲凡!
哲凡!是哲凡!是嗎?是嗎?
沛文蹙結的眉心一下了舒展了。他好像看見了一天的陽光,好像看見漫天的希望,哲凡——終于來了!
心馨先是呆怔著,漸漸,臉上浮現了笑容,眼中浮現了淚水,她咬著唇,緊緊注視著哲凡,她的父親,謝謝天!他終于來了,他不是她罵的那個冷血動物,他不是!
浣思被推了進去,哲凡忘我地直行到她床邊,就那樣目不轉楮、全心全意地注視著她,那注視——世界還有任何事物、任何力量能移開他凝定了的視線?
心馨轉身大叫一聲,攔腰抱住了神色凝肅、感動得淚眼模糊卻又苦有所悟的秦康。
「秦康,太好了,不好了,你說是不是太好了?」心馨又哭又笑,也不管好不好看,有沒有人會笑她,一個勁兒地哭笑、跳躍。「你說是不是太好了?你說是不是?」
秦康什麼話也說不出,卻用力點頭,拼命點頭。哲凡的來到,使他心中那模糊的想法更具體些,但——他不敢說,哲凡只是來陪伴浣思,如此而且!
狂喜中,誰都沒有注意,正倫退後一步,又退後一步,終于無聲無息地沿著走廊離開了。他這樣離開是表示什麼?
無論如何,正倫離開了。
無論如何,玻璃病房中只有浣思和哲凡,這會是什麼呢?雨過天晴?
第九章
五點整,秦愷已經站在北一女校門口了。他等得沉默而安靜,心馨說好了五點半會出來,他卻寧願早些來,反正他坐在圖書館時也是那麼莫名其妙地不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快五點半了,秦愷移動一下,突然緊張起來,他也說不出為什麼,每天見面,那麼熱情的心馨也會令他緊張?他伸手抹一把額頭的汗水,他听見圍牆里響起了下課的鈴聲。
五分鐘之後,潮水般的綠衣黑格的女學生涌著出來,成群結隊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辨認。秦愷吸一口氣站直些,他想,心馨若出來該會看見他吧?
女孩子們散得好快,也不過十分鐘,北一女門前已設有什麼人了,一個瘦瘦的校工掩上了半邊鐵門,然而,依然沒看見心馨的影子,莫非心馨忘了這約會?莫非她已離開?早晨分手時她不是一再叫喚著「別忘了」嗎?不可能她自己就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