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們離婚,明白不?」她又回到老題目上,「這就是職業不合的沖突。」
「太主觀。太固執。」他嘆口氣,「我開始懷疑有沒有辦法改變你這小頑固。」
「你根本不必改變我的。」她嘰嘰呱呱地笑,「不同的、對立的意見才可以使我們之間熱鬧和多彩多姿。」
「是嗎?」他不置可否。
汽車很快駛入士林,不需要轉車和停站是方便多了,也快多了,心馨就要到家。
「我家就在那邊。」她指著前面的屋子。「停在路邊就行了,多謝你送我,還有竹籃雞。」
「很是榮幸。」他開玩笑作狀,「明天你還去醫院?」
「當然!我剛才沒見到爸爸,他在睡覺。」她點頭。」你上班時替我多注意一下他,好嗎?」
「沒問題!」他想也不想,「明天見!」
車停在她家草地前的馬路邊,她跳下來,轉身抓住車門,一邊揮手一邊說︰
「明天見!明天你也送我嗎?」她笑。
「行!回請我吃竹籃雞!」他輕松地揮揮手,汽車一溜煙駛進了黑暗。
心馨愉快地哼著歌,一跳一蹦地穿過草地回家,她預備洗完澡就去找秦愷補習數學,她習慣地望一望秦家,意外地看見站在門邊、似笑非笑、神色特別的秦康!
「嗨!」她招呼,立刻想到七彩空中小姐,莫名其妙心情就變壞了。
「嗨!」秦康大步走過采,「送你回來的人是誰?」
「戴克文,見習醫生。」她不考慮地說,「他剛才還請我去吃竹籃雞。」
「哦!」秦康不在意地聳聳肩,打趣說,「劉心馨開始交男朋友了嗎?」
「男朋友?見你的大頭鬼!」心馨怪叫起來,「你心術不正,什麼人都是男朋友、女朋友!」
「難道不是?見習醫生呢!」秦康「嘖嘖」有聲,「我們秦愷全無希望了!」
「你胡說,你欺負人!」心馨漲紅了臉,「你回去,我不要理你!」
「看!才有了新男朋友,馬上就不理老朋友了,」秦康捉弄的笑意更濃,「女孩子都那麼善變的嗎?」
「秦康——」心馨逼得提出警告,神色又認真、又嚴肅。」你再說我真的生氣了!」
「好,不說,不說,」秦康搖著手笑,「可是——事實終舊是事實,對嗎?」
「不對,」心馨大叫,「你快回去!」
秦康樂得哈哈大笑,轉身走了。
心馨推門進屋,她是粗心大意的,她完全沒有留意到秦康似乎有些特別,他——每一句話都那麼夸張,不是嗎?甚至笑聲都和平日不同呢!
她很快地洗了澡,換好衣服,享了課本就到秦家,難得找到這麼好的數學老師,她當然不會放過。秦愷一如往昔般沉默地在等她,顯得冷漠卻認真地講解課本,心馨努力集中精神听課,她強迫自己不想其他的事,這一段時間是歸于數學的,可是——
來時經過秦康的臥室,房門已緊閉,怎麼,他今天這麼早就上床睡覺?
哲凡從沉睡中醒來,他慢慢睜開眼楮,四周是一片奇異的陌生和昏暗,他看不清自己睡在什麼地方,只覺得昏昏沉沉,整個腦袋都在嗡嗡作響,只有模糊的幾絲印象,似乎——他又酒醉,他心中隱隱作痛,他看見浣思——
他用力甩一甩頭,想使自己更清醒些,他是醉得太厲害了,他喝了整夜,他喝了整整兩瓶酒——怎麼會有浣思?浣思該在醫院接受沛文的治療——
記憶一下子回到腦里,他也突然真正清醒了,浣思,是浣思,浣思來找他,浣思還是不肯放過他,浣思美麗臉上的蒼白與倔強震撼了他的神經,浣思——他記起來了,他站起來想扶往發怒的她,才一邁步,那無法承受的虛弱和昏暗包圍了他,就在一剎那他失去了意識。
他再努力向四周望望,昏暗中卻也看得清晰,這不是醫院的病房嗎?他躺在醫院里,浣思——送他來的?他一驚而起,全身都冒出了冷汗,他知道終會有這麼一天的,卻沒想到這麼快,卻沒想到是浣思送他來的,他——哎!心中充滿了懊喪的難堪。
「你醒了?」溫柔關切的聲音響自屋角,屋中有人,是浣思?她——在陪他?
「我在醫院?」他急切而有些暴躁,「誰讓你送我來?誰讓你這麼做?」
浣思站起來,從屋角走向床邊——哲凡有絲下意識的震動,十多年前他也曾病餅,浣思也曾守護過,也是這麼向他走來,那時的浣思屬于他,他們的感情還十分好,然而——今日的浣思已是正倫的未婚妻。
相同的美麗出色,相同的那張哀愁的臉,相同的眼光,相同的神情,感受卻再也不能相同。
「你病著,哲凡,」她定定地凝視著他,「你自己原就知道,是嗎?」
「胡說,我沒病,」他漲紅了臉,聲音卻是冷峻低沉,「你送我來——簡直荒謬,簡直莫名其妙!」
浣思搖搖頭,她站得近,那溫柔的眼楮明顯在他視線中,溫柔得令人心都醉了。
「為什麼不肯承認呢?」她輕輕地說,「你自己是醫生,你比我更明白早些治療更有益,你沒有任何理由隱瞞著病情。」
「沒有病,」哲凡幾乎要咆哮了,「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憑什麼不肯放過我?」
「哲凡?」浣思退後一步,她是震驚的,她沒想到哲凡醒來會是這種態度。「我不明白,你——到底為什麼?」
「那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他從床上跳下來,立刻一陣頭昏眼花,他勉強扶著床支持著。昨夜喝了太多的酒,是酒醉末醒透,是嗎?是嗎?「你走,你立刻離開此地,我不要再看見你,你走!」
他是難堪的,一種被看透、被看穿的難堪,他的驕傲和自尊心受到傷害,他益發不能冷靜了。
「哲凡,」浣思再退一步。她實在不明白,即使當年離婚時,哲凡都不曾說過一句重話,也從不這麼大聲呼喝地發過脾氣,他變得令人不能接受,他的好風度、好修養呢?「你冷靜一點,你知道我全無惡意——」
「收回你的全無惡意,」他是那樣激動,不正常的激動。「你該擔心的是你自己,你才有病、你才該住院,吳浣思,你這麼做——沒有人會感激你!」
「我不需要感謝,」浣思盡力忍耐著。她了解哲凡的心情,真的十分了解。「我送你來醫院是人道,相信我不送溫太太也會這麼做,我們不能——任你不省人事。」
「人道?」哲凡笑起來,怪異地,「美麗、高貴的名鋼琴家也講人道,什麼人道呢?救濟傷殘人士,或是處決毀滅明知無望的狗、馬?人道!」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浣思委屈地說。她听得出也看得見哲凡話中有因,卻不明白這到底為什麼。
「誰能知道你真正的意思呢?」哲凡明顯在諷刺,「做了你十五年丈夫的我不能,麥正倫你的未婚夫能嗎?」
浣思全身的血都沖到臉上、頭上,她受不了這種近乎尖酸刻薄的話,哲凡從來不是這佯的人,從來不曾說過這類的話,今天——為什麼?
「我和你之間的事與正倫無關!」她勉強說,「你不必扯到第三者身上。」
哲凡怔一怔神,笑聲突止,怪異也退了。
「我們之間——還有事嗎?」他冷冷地說。
浣思深深吸一口氣,她開始發現了哲凡的矛盾,他是矛盾的,尖銳的矛盾。
「我知道——五年前我們之間的一切已經結束,我們不應該還有關聯,」她慢慢地說,「我們甚至不該再像朋友般相處,我們應該忘掉世界上還有對方的存在,只是——事情已經是這樣,我們又都病了,又都在需要幫助與精神支持的時候,為什麼不能互相——鼓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