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是誤會,相信我,」浣思真誠無比,「你不以為他拒絕替我開刀又避開了,其中有隱情?」
「浣思,」沛文又抽出被抓住的雙手,放在她肩上。「哲凡要我替你動手術是理智的決定,我相信他度假也絕非故意避開,你想得太多了。」
「你不明白,」浣思拼命搖頭。沛文完全不知道哲凡雙手的事,他完全不知道哲凡已不能替人動手術,這是哲凡的秘密,她不能揭穿。「我知道他有困難,我一定要先見到他。」
「浣思,離開醫院對你全無好處。」沛文警告。
「我答應你我會回來,」她急切地希望能月兌身。「我並不想死也不想變瞎,我只是——先要辦一點事,十分重要的事,我一定要離開。」
沛文考慮一下,若是浣思不肯簽字動手術,留她在醫院也沒有用,這種事即使醫生也勉強不得。
「好!我讓你出院,」沛文凝視她,「但你也得答應我,感覺不舒服立刻回來,而且要同意動手術。」
浣思心中飛快地一轉,毫不考慮地答應了。先找到哲凡,其他的事都屬發要。
「我答應你。」她說。
沛文微笑一下,轉身退出病房。
「你有急事就走吧!手續由我來辦。」他說。
浣思迅速換好衣服,她又緊張、又激動,再加上動作奇快,換好衣服就開始喘氣了。她穿的仍是昨夜那件淺象牙色的長裙晚裝,根本不適合在街上行走,最講究服裝的浣思會天卻是顧不了那麼多,她提著長裙,在所有人詫異的注視下,半跑著沖出醫院大門。
她看一看晚裝皮包,里面有錢,于是她攔了一部計程車,跳上去直奔飛機場。
溫太太說哲凡坐十點半的飛機到高雄去,現在才九點多一點,她還有截住他的機會。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她為什麼一定不肯放過哲凡呢?他們不是已離婚了五年嗎?她——哎!她的心又亂又急,她也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留住哲凡,只是她心中有一個聲言不停在叫︰「留住他!留往他!」而且,她也肯定知道一點,留住他是對的,任他這麼離開——會是一輩子的遺憾!
跋到機場,她在國內線的候機室找了一圈,沒有他的影子。登記機票處也問過,十點半有兩家公司的飛機到南部,但都沒有哲凡的名字。
「有旅客已經上飛機了嗎?」她急得全身冒汗。
「沒有,空中服務員都沒上去,太早。」航空公司職員回答。
浣思的心中仿佛一下子失去倚靠,空空蕩蕩連感覺都沒有了。溫太太不是說他坐飛機去高雄嗎,怎麼會沒有名字,又不見人影?這其中——有什麼不對嗎?
愈是焦急煩亂,思想愈是不能集中,她從來沒有這麼恍惚過,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怎麼離開機場,怎麼上計程車,等她突然清醒時,發現計程車已把她送到哲凡的診所門外。
她胡亂付了車錢跳下來,那麼奇怪,她突然冷靜下來了,冷靜得這麼及時。溫太太可能是奉命說謊的,哲凡可能根本沒有離開家?他只是讓她絕望而答應讓沛文動手術,他是這樣嗎?他未免太低估她了。
她冷靜地按響了門鈴,等著福伯替她開門。
「夫人!這麼早?」福伯不明真相,驚喜地問。
「醫生在嗎?」她若無其事地問。
「在!在!」福伯一個勁兒點頭。
浣思冷冷一笑,昂然大步而入。
迎在門邊的是意外又十分尷尬的女管家溫太太,她只是奉命行事,也怪不得她。
「哲凡在哪里?」浣思也不提那謊言,她對溫太太的微笑十分有教養。「樓上,或書房?」
「在小客廳。」溫太太欲言又止,終于領先走向小客廳。「夫人,請進。」
浣思點點頭,徑自推門進去。
小客廳的景象令她吃驚得呆住了,她實在不能相信自己所看見的,那不是真的吧?那只是一個可怕的夢境吧?怎麼可能呢?劉哲凡醫生!
哲凡仍穿著昨夜那套西裝,頭發凌亂、胡須未修,眼楮中充滿了嚇人的血絲,一臉的宿醉末醒,一臉的莫名痛苦。他料靠在安樂椅上,旁邊的茶幾上是空酒瓶和歪倒的酒杯,那情那景——像是墮落的邊緣、地獄的門外。
他在她看見他的同時也看見了她,但是,他顯得一點也不意外、一點也不驚奇。
「坐!大清早來看我這醉鬼?」他的舌頭發大,話也說得不清不楚。
「為什麼騙我去高雄?」她心中發顫,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天!幫幫哲凡!
「我知道騙不倒你,我知道你會來,」他揮揮手,「我們最偉大、最美麗的鋼琴家!」
浣思的臉一下子紅起來,他是諷刺?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沉著聲音。
「什麼意思?」他笑了,笑得迷迷糊糊,「你看不見嗎?我喝了一夜酒,直到現在!」
「為什麼喝酒?」她問。聲音也隨之顫抖了。
她懷疑一個事實,但——她連做夢也不敢相信這事實,他根本不在平她,他們已離婚五年!
「喝酒——心里快樂,」他搖頭,「心里快樂!」
「難道不喝酒你心里不快樂?」她問。
他沒有立刻回答,好半天,才半清醒地問︰「你說什麼?我沒听見!」
「我說——不喝酒你心里不快樂?」她再說一次。
「是嗎?」他自問,「不喝酒——哎!不喝酒的時候快樂是遙遠的,遠得——感覺也困難!」
「你——」她咬著唇,怎樣令人心痛的醉話?
醉話最真,此刻,他說的便是真心肺腑的話吧?
「你的快樂不是在你輝煌的事業上嗎?」她揚一揚頭,心已軟了,嘴還是硬的。
「輝煌的事業?他自嘲地笑起來。
「難道——不是?」她盯著他看。
「是——當然是!」他醉眼朦朧,「男人的最大快樂是事業,是事業!」
「那你喝酒——豈不矛盾?」她不放松。
「矛盾又有什麼不好?」他反問。
浣思搖搖頭。哲凡看來真是有隱衷,從昨夜到今晨,他不但外表變了,連語氣也變了,似乎,所有人心目中劉哲凡醫生隨著他月兌下那件醫生白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連她也陌生了。
「你真休假?」她轉換一個話題。
「休息一下,我早已需要休息一下,」他在安樂椅上動也不動。「這麼多年來,我太累了。」
他話中可有另一種深意?他在暗示什麼、比喻什麼?
「累——就不替我動手術?」她問。
「沛文比我好。」他不再提雙手發顫、不能再替人開刀的事,他——講著玩的吧?「你不該再固執。」
「我覺得我固執得有理由。」她說。
「浣思,我實在不了解你,這個時候——你何必苦苦逼我?」
「你是說——我不再有資格?」她有些色變。
哲凡呆了半晌,似醉非醉.似清醒非清醒地喃喃說︰「除了你——誰還有資格?」
浣思沒听清楚,她竟是沒听清楚,這麼重要的一句話,她竟忽略了。
「你是說——再也不會改變主意?」她眼中有淚。
他的頭搖晃一下,慢慢從安樂椅上站起來。
「不必為這件事爭論了,」他是突然之間清醒的。「讓我送你回醫院。」
浣思雙手一揮,她竟是那樣固執、倔強,即使在生命的事上,她也絕不退讓。
「你不必客氣,我自己會走。」她不諒解地盯著他,「劉哲凡,你——竟是這樣一個人!」
哲凡不出聲,二十年來,他深深了解浣思的脾氣,她既然這樣講,她必不肯回醫院的了,但她的病——他心中焦急,加上失眠、酒醉,還有——心中有郁結吧!他抽出手想扶住她,突然的一陣巨大暈眩,他晃了一晃,眼前一陣發黑,他竟是支持不住整個人倒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