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玉暗嘆,把視線再轉去仇戰身上。
他似乎清醒好多,除她剛進來時看她一眼外,一直低著頭不聲不響,好像個石像。
她簽了字,走到他們面前。
「走吧!」她低聲說。
仇戰還是不看她也不出聲,扶起呆痴的哲人就往外走,仿佛不知道她存在。
她跟在他們後面,一直走出了警察局。
「我送你們回去。」她說。
「不用。謝謝你來擔保我們,我們自己會走。」很負氣的話,語氣又冷。
「仇戰——」
「謝謝你擔保之恩。」扶著哲人他大步去了。
「你們去哪里?」她追上去。兩個酒醉的人,她怕他們再闖渦。」你——關心嗎?」他站住了,眼光冷寂又有絲恨——是恨嗎?她可有看錯?
「自然關心,」她想也不想地說。「你們都是我的朋友。」
「哲人是,我不。」他再看她一眼。「我有自知之明,不敢高攀。」
然後攔一輛的士,揚長而去。
宿玉呆怔在那兒,手心一直冒冷汗。剛才仇戰那語氣、那神情簡直跟之浩的一模一樣,之浩有時候就是這麼冷、這麼絕情的。他到底是誰?仇戰?或之浩?真的,再一次她把自己弄糊涂了。
她也攔一輛的士。吩咐追上去。司機意外的望著她,她也理不得尷尬,心中惟一的沖動是上前去弄清楚,仇戰是不是帶了面具的之浩。
一直跟到仇戰家大廈的門外,他們先後下車,他看見了她,眼中光芒依然沉寂,扶著哲人預備進去。
「我能上你家嗎?」她忍不在問。
「兩個男人,不知道你覺得方便不?」他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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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皺眉,又搖搖頭。
「就算我得罪了你,也不必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至少,我們還是朋友。」她說。
「你以為是嗎?」他反問。
「為什麼打架?」她目不轉楮。
「煩、悶、心里不愉快,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追求的。又覺得自己像小丑,一切都是那麼可笑,偏偏那些人都在笑,我就打他們。」
「是你先又叫又鬧的。」
「心里不舒服當然可以叫鬧,以前我唱歌他們不是很歡迎,為什麼叫鬧不行?這與唱歌有什麼分別?」他說。
「你——」她說不下去,心中又是一片柔軟,又是被感動了。他對她的感情實在很深、很深,她已感覺到。
「我原是自卑的人,在你面前已鼓起最大勇氣,結果仍不過是小丑的一場鬧劇。」他冷冷地自嘲。「自此我開始有自知之明,動物園里的珍貴動物和森林野獸是不同的,永遠不可能有同等待遇。我認命。」
她心中怦怦而動。他對自己的冷嘲也像極了之浩,之浩曾說︰「你是力求上進的好學生、好女兒,我是天生的浪蕩子,我們永遠不可能走在同一條路上。我們絕對不同,你不要一直跟著我,算我高攀不上,大家要認命!」到底他是之浩?或仇戰?仇戰是不是之浩派來的替身呢?
「你——你究竟是誰?」她直勾勾地瞪著他,說話的聲言也發顫。
「你以為我是誰?」他不答反問。
「你是仇戰,你也是之浩,你——你告訴我,是不是你沒死,你騙我的,是不是?是不是?她抓住他的衣襟。「你根本是同一個人,你不能再騙我。」
「宿玉——」他有點失措,事情怎麼變成這樣。「你放手,我告訴你,我不是英之浩,不是他的替身,我是仇戰,永遠是仇戰。」
她被他的聲音震得退後兩步,但不甘心。
「不,你騙我,你是之浩,你沒有死——」
「宿玉,我肯定而且絕對冷靜地告訴你,我永遠是仇戰,從越南戰火里逃出來的孩子。我不是英之浩,更不是他的替身,如果你只找尋替身,你肯定會失望。你太激動了,該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不,你——你——」她突然掩面,淚水像破堤的狂濤,她哭失聲。
「宿玉——」他放開哲人想扶著她、擁著她、安慰她、保護她。這一刻他覺得,就算他是之浩的替身又如何?他愛她,這原是極簡單的事,為什麼要刺激她?
她卻轉身狂奔,不等他追到,已跳上的士而去。
這些年來從來沒哭得這麼痛快、這麼淋灕盡致過,的士司機一直在倒後鏡望著她,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她下車,依然不能收住眼淚。這眼淚也許不是傷心,不是激動,她也說不出是什麼情緒,仿佛失望,又仿佛滿意,好像——得到了一個答案。
回到家里,母親一臉孔的驚異。
「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她還在流淚。「但肯定的,哭完這次,以後我會好多了。各方面的。」
第九章
在上班的時候,哲人突然找她。
「哲人?」宿玉意外地叫。立刻又想到仇戰,這兩天他們一直在一起?「你終于復原了。」
「大病一場,心理上的。」清 了的他苦笑。「現在已完全好了?我從頭再來過。」
「很好,好極了。我能幫到你嗎?」
「需要的時候我通知你。」他搖搖頭。「我已經打算過兩天去新加坡。」
「啊——通知了可宜嗎?」
「不。我要給她個驚喜。」
「或許不是驚喜,只是意外呢?」她說︰「她一定也在當地報紙上看到了你的消息,也許她不同意呢?」
「我不是主動。在兩個女人之間我全是被動,」他嘆一口氣。
「枉自別人當我是成功人士,其實我這一輩子都優柔寡斷,一輩子都做鴕鳥,我該有今天。誰叫我不早一些下決心?」
「早與遲會有不同嗎?」她問。
主要的是兩個女人的個性,是吧?他搖頭。
「你去新加坡的目的是什麼?」她再問。
「接可宜回來,要不然就陪她住在那兒。」
「錯了,可宜絕對不同意你陪她住在那兒,」她十分了解的說。「那不是她的個性。」
「我該怎麼做?」他立刻不安。「我會尊重她的意見,至少我知道——她是愛我的。」
「怎麼了,哲人,你的自信去了哪里?她當然愛你,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你,你擔心什麼?」
「你不明白。阿美——令我失去一切信心,眼目所見的全不可靠,明明是個最好的太太,怎麼會——也許我根本不了解女人。」
「你並不了解阿美,因為你沒有試圖了解她,但可宜你怎能也沒信心?」
「我不知道。接連發生的事好像一場噩夢,有時我想想,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他苦笑。
「那麼去帶可宜回來,」她肯定地說︰「除非你們回來香港面對一切現實,否則你無法找回信心。」
「但是——她有合約。」
「這不是問題。最主要的是你的決心,」她笑。「去新加坡——你可是想逃避?」
「也許。我並沒有深思,」他承認。「去新加坡找可宜是我惟一的路。」
「你可以走的路很多,你沒有細想,」宿玉提醒。「這個時候去新加坡是否最適合?」
「我不理是否最適合,但一定要立刻找著可宜,」他的語氣肯定起來。「讓她離開是我最大的錯。」
「不能這麼說,可宜不走能有阿美的事件嗎?」
「阿美的事遲早要發生,她一定計劃了很久,她恨透了我,非給我致命一擊不可。我不恨她,但也不能真是就此倒地不起。你明白的,是不是?」
「是。」宿玉點點頭。「只要你的信心回來,只要你堅持,天下沒有做不到的事。」
「謝謝你,翡翠。」他笑起來。「你鼓勵了我。」
「我們原是老朋友。」
「有一件事——」哲人遲疑了一陣。「這兩天我一直和仇戰在一起,他看來很痛苦。他——決定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