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阿美不會有意見的。」他很有把握。
電話里有一陣沉默,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為什麼不說話了?」他問。
「知道你要來,真話,我立刻好開心,」她說︰「只是——我知道這不對。」
「不要研究對與錯的問題,」他說︰「做得對,大家卻不開心有什麼用?」
「錯——總是錯。」
「就讓它一直錯下去吧!只要我們快樂。」
可宜忍了一陣,還是說︰
「總有人不快樂。」
「不要再潑冷水,求求你,」他痛苦地說。「我現在只知道要見你,否則我什麼事都不能做。」
「我等你。或者我到機場接你。」她溫順地說。
「我自己到酒店,你們不用接。」他情緒高漲。「明天趕搭最快最早的一班飛機。」
「那麼——後天見。」
「可宜——我這麼渴望見你,你——可曾掛著我?」
「見面才告訴你。」她先收線。
放下電話,他大大地松一口氣,整個人像充足了電,立刻精神奕奕、神采飛揚了。
房門輕響,阿美輕悄地走進來。
「現在可以吃晚飯嗎?」她問。她自然看見了他的改變,可是她不問。只要丈夫對她好,什麼事她都可以不問。
「隨時可以。」他看看表。「我在書房1小時了。」
「我讓弟弟妹妹先吃,」阿美說︰「小孩子吃飯煩,我怕你被打擾。現在他們都已回房了。」
「其實——不必,」他又有內疚,不強烈,一閃即逝。「跟孩子們熱鬧些也好。」
「你剛才說頭昏。」她極體貼。
「沒事了——阿美,」哲人清一清喉嚨。「明天我要出門,大概一星期左右。」
「好。等會兒我替你預備行李。」
「厚一點的衣服,我去美國。」他說。
「知道了。」她還是笑得那麼好。「快去吃飯,菜冷了沒有益處。」
哲人默默到飯廳,獨自坐下。
「你呢?你怎麼不吃?」
「跟孩子一起吃了,」阿美笑。「我陪著你喝碗湯。」
哲人並不欣賞阿美這一套「日本式」的女人作風,然而她從小就是這樣,叫她改也改不了,只好由她。
「阿仔的數學進步沒有?」沒有話說,只好講孩子。
「很好,進步很多,」阿美臉上有了神采。「老師也這麼贊他。而且作文也進步了。」
「這都是你的功勞。」
「我不能像其他女人能干地到外面去闖天下,家里的事我至少要管得好。」
「你一直是最好的主婦。」
然而最好的主婦——怎麼說呢?一個丈夫要求太太的並不只是如此,對嗎?主婦的事工人也能做,但太太——哲人不知該怎麼講。講了阿美會懂嗎?
「可宜呢?好久沒見到她了。」阿美問,極自然。
「她和翡翠去旅行。」
「怪不得。昨天我鹵了她最愛吃的雞鴨腳,打電話去公司卻找不到她。」
「她們去了美國。」哲人故意說的。
他不隱瞞和可宜之間的任何事。
「是該去旅行松弛一下,她不忙了。」阿美全不介意。「幾個節目在她手上。」
「我在紐約會踫到她們。」他又說。
「帶她好好的玩幾天,」阿美誠心誠意。「回來之後,怕又有大堆工作等著她。」
哲人只好自動停下來。無論怎麼對阿美講,她都是這模樣,她明知他和可宜的關系。
「不吃了。」突然間他就不高興了。他簡直可以說痛恨阿美這種態度。
「吃這麼少?不對口味?」她關心地望著他。
「我——」他霍然起立。「我出去一趟,不必給我等門。」
他就這麼又沖出了家。
阿美那麼好,完全沒有一絲錯,但是——他說不出,他擔心再面對她,他會窒息而死。
開著車大街小巷地駛著,簡直害怕回家。好在——明天去美國,那才是希望。
哲人到紐約之後,宿玉就搬出酒店,住英之浩姐姐之曼在新澤西的家。她知情識趣,哲人難得有假期,她總不能橫梗在他們之間。
之曼的家她不是第一次來,三年前她就在那兒住餅。房子寧靜、安樂如昔,人的變遷卻是那麼大、那麼大。
她仍然住二樓的客房,是三年前住的那一間。她知道對面那間曾是之浩的臥室,之曼一直保持著那間房子里的一切不變,她極想再看看屋里的一切,可是——就是鼓不起推門的勇氣。
再看一次那一成不變的屋子有什麼用呢?之浩已逝。
「翡翠,」之曼敲敲房門,伸進頭來。」預備好了嗎?我帶你去鎮里逛逛。」
「其實我也不一定要逛街。」宿玉拿起皮包。「能來看看你們已經很好了。」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之曼深深地注視著她,一點點淚光在眼眶中打轉。「翡翠,事情變成這樣,是之浩福薄。」
「這是命,之曼姐。」宿玉搖搖頭,眼眶也紅了。「明天一早我們就去?」
「是。俊明要上班,我開車去,還有之萱和媽媽。」之曼輕嘆。「相當遠,只有我認識路。」
「今天不逛街,休息一下不很好嗎?」
「在美國我每天休息,難得你來。」之曼吸一口氣。「鄰居太太告訴我鎮上的公司正在大減價。」
「麻煩你不好意思。」
「怎麼說這樣的話?」之曼輕責。「我們幾乎就是一家人了,你說是不是?」
宿玉把臉側向一邊,她怕自己忍不往流下眼淚。
「大概我也沒這福分。」她低聲說。
之曼拍拍她,兩人並肩下樓,走出大門。
「這個地方沒什麼大改變,」坐在車上的之曼說︰「5年10年之後再來大概還是這樣。」
「香港不同,再回去你會不認得路。」宿玉說。
「有點不敢回去。生活節奏太急促,人太多、太擠,我會害怕。」
「不過美國太靜了。」宿玉搖頭。「我也會害怕。」
「人生活在習慣中。」之曼笑。「什麼事一習慣下來就是好的。」
「然後就成了一潭攪也攪不動的死水。」
之曼看她一眼,又惋惜又難過。
「翡翠,你要給自己機會,不要太死心眼兒。」
「但是我——奪去了之浩的機會。」宿玉的聲音硬住。
「公平些,不能這麼說,」之曼正色說︰「之浩的事——他自己要負大半責任,作為他的姐姐,我也不偏幫他。你對他已經夠好了。」
「對他好沒有用,是我一手把他推向死路。」
「誰說的?」之曼冷硬地說︰「人不尋死,沒有人可以推他向死路。你不能怪自己。」
「我想不怪自己,但明明是我——」
「不許再講。」之曼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之浩己去了兩年,是是非非提也無渭。」
宿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此沉默。
之曼把車開得飛快,直沖進停車場。
「對不起,」她急速剎車。「剛才我太激動,我的態度不對,你原諒我。」
宿玉搖頭微笑,用力握一握她的手。
「我明白,之曼姐。」
那是新澤西最大、最好的一個購物中心,紐約最大的幾間百貨公司在這兒都有分店,別說女人,就是男人走進去,也會被那琳瑯滿目的漂亮貨色所惑。但是,兩家公司逛完了出來,在玻璃櫥窗中卻反映出兩張失神又情緒低落的臉。
之曼望宿玉,宿玉又望之曼,忍不住搖頭苦笑。
「回去吧!」之曼說︰「不要在這兒浪費精神。」
「回去我幫你弄晚餐。」宿玉也說。
回程的車上,兩個女人還是那麼沉默,說不出的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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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韋天白在追你。」之曼忽然說道。
「我們已是20年的鄰居。」宿玉笑。
「他條件很不錯,當年和他同學時,班上不少女孩子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