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講師。」他說。「不論我是什麼,蕙心,你在我心目中永遠高不可攀。」
「不是這樣,我只是個凡人,」她搖頭,「我一點也不特別,慢慢你會發覺的。」
「以前留下的印象很難改變。」他笑,「知道嗎?約你之前緊張了一天。見到你之後還是緊張。」
「現在還緊張?」她不能置信。
「手心直冒汗。」他把手伸過來。
她踫了一下,果然手心冒冷汗,她忍不住笑了。
「你別把緊張傳染給我。」她說。
「我一定要克服。」他說︰「沈蕙心現在是我的朋友,不要緊張,不要緊張,一、二、三,OK,好了。」
「這麼容易?」她哈哈大笑。
「放松一下自己嘛。」他說︰「听說你曾去紐約受訓,是不是?」
「是。當時——不知道你在那里。」她說。
「我在哈佛,那時在念MBA。」他說。
又是哈怫。她跟哈佛的人特別有緣嗎?
「我幾乎去哈佛念書,獎學金都申請了,但後來放棄了,」她嘆一口氣。「有些事——在冥冥中似乎早有安排。」
「為什麼放棄?」他不明白。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機會,哈佛哦!
「突然發覺它——失去意義,」她搖搖頭,「生命中的某些東西是不能強求的。」
「很消極,不好。」他說。
「不會一直這樣子,過一陣就好了,」她笑,「而且,消極只在這件事上。」
「我明白。」他點點頭。
馬會到了,停好車,他們上了六樓。
「你是會員?」她問。
「父親是,所以能來。」他說。
斯年當年也是會員,只是他不愛來這兒。斯年是屬于文華的。
中餐廳里很靜,人不多。主要因為晚上小孩不能來。所以,許多有孩子的家庭就轉往別處了。
「平日有什麼消遣?」他坐下來問。
「沒有,上班、下班,」她笑,「沒有消遣,只有教堂。」
「天主教?」他看她。
「你很敏感,」她苦笑,「他當神父,我不一定信天主教;是基督徒,這是不會變的。」
「很抱歉,提到他。」哲之說。
「這是事實,提不提都一樣,我不介意有人說,」她搖搖頭,「既然你了解,我可以說——提與不提都無妨,我是不可能忘了這件事、這個人與這段情的。」
「我了解,」他連連點頭,「誰沒有過去?誰沒有烙痕?」
「你——也有?」她意外地。
「不,可以算——沒有,」他笑,「我是無花果,而且——至今也許還有希望。」
「啊——」她說不出話。
他指的是她?對不對?當年她真是沒跟他講過十句話,怎麼會——怎麼會——
「所以我絕對相信,愛情真能使人變成傻子,」他輕嘆,「尤其是我,簡直——不知畏懼。」
她已經很明白了。他是一個感情執著的人,雖然是單方面付出,他也絕不退縮、絕不言悔。
哲之是個執著的人。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或者——抱歉?」她搖搖頭。「抱歉並不適合,但——」
「你不必說什麼,這不怪你,是我自己的事。」他打斷她的話。「只要你今天——給我機會。」
她笑一笑,不置可否。
哲之不同于柏奕,哲之是「老」朋友,是回憶里的片段,何況——哲之是出色的。
「微笑等于默認。」他盯著她看。
「不笑做什麼?能再見到你,的確開心。」她搖搖頭。「我是個爽快的人,從沒有默認這回事。」
「啊!我夢破得真快。」他說。
「你比以前油腔滑調多了。」她說。
「你還記得我以前?」他驚喜地。
「記憶里的一切都很完整,很難忘懷。」她說。「尤其是一些美好的事。」
「我很慶幸能成為你記憶中的一分子。」他說。
「當然,教了這麼多年中外大學生,你的口才應是一流的。」她笑了。
「我口才最糟,除了上課時。」他說︰「尤其面對女士們,我根本不會講話。」
「我不是女性?」她反問。
「對你——我是孤注一擲。」他半認真地。
她呆愣一下,她承受不了這壓力。
「哲之,不要這麼說,」她正色地,「我沒有鼓勵你,我更不能保證什麼,請——不要給我壓力。」
「抱歉,」他臉馬上變色,「蕙心,我以後不會再這麼說,忘了它,就當我沒說過。」
「不,不是這意思,」她吸一口氣。「目前我心如止水,我怕你失望。」
他愣愣地凝視她半響。
「六年前我失望過,所以遠走異域,」他誠懇地,「今天我已不再重得失,我們是朋友已經令我開心得睡不著覺了,蕙心,請試著了解我。」
「若是這樣——我會很開心,我們一定會成為好朋
友的。」她展顏一笑。「你知道,沒有壓力是很好的一件事,否則我怕弄巧成拙。」
「你說得對,我明白了。」他做一個發誓的手勢。「凡事順其自然,對嗎?」
「對,順其自然。」她好開心。「我會找個時間約文珠、費烈他們,哎——你知道文珠結婚了嗎?她的丈夫家瑞是我的同事,又是朋友,我們常在一起。」
「想介紹給我?」他問。
「是。他們都是很好的朋友,你會合得來。」她熱心地,只要不提感情的事,她爽朗得很。「還有費烈,他是劍橋的,修養一流。」
「真羨慕你認識了這麼多好朋友,在今天想找一。兩個知己是很難的。」他由衷地。
「他們也都是斯年的朋友,青梅竹馬的。」她垂下頭。
「他叫斯年?」哲之問。
「傅斯年。」她點點頭。
「他和文珠——」
「他們也是青梅竹馬。」她說。她相信斯年和文珠並沒有情,斯年認識她才認識了愛情,是這樣的,她堅信。
「好。找個時間,你把他們介紹給我,」他點點頭,「或者——我能填補你們其中一個空缺。」
一個空缺?斯年的?他能嗎?
中午十一點半的時候,文珠旋風般地卷進蕙心的辦公室,也不理素心正在講長途電話,就大模大樣坐在一邊的沙發上。
蕙心做一個請等一等的表情,秘書又送上茶來,文珠卻只是似笑非笑的一副怪表情。
「是不是進錯了辦公室?」蕙心放下電話,打趣著。「要不然就是外面吹了怪風。」
「別不識好人心,我是專程來找你的。」文珠說︰「中午我倆找個地方聊聊。」
「想在中環找地方聊?又是文華?」蕙心笑。
「不是文華,那里太多熟人。」文珠說︰「今天所有男生都不參加,只是我和你。」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蕙心問。
「外面吹起東南北西怪風,」文珠白她一眼,「家瑞中午有約,費烈也沒空。」
「于是你想起了我?」蕙心說。
「別告訴我你沒空,」文珠怪叫,「沈蕙心,今天中午你一定要陪我,否則我跟你沒完沒了。」
「一定陪你,我總是有空的,」蕙心淡淡的,她永遠學不會文珠的天真、夸張,「就算有約也會推掉。」
「喂,我听說一個秘密哦!」文珠半開玩笑地。
「秘密?你說李柏奕?」蕙心大方地。
「不,不,同學告訴我任哲之回來了,」文珠眨眨眼楮,「又有人看見你們在一起,這任哲之真有恆心,六年前踫了釘子還不灰心,六年後居然卷土重來,蕙心,是不是這次被他感動了?」
「我能說什麼?香港實在太小了。」雖心不介意。「踫來踫去都是熟人,一點點的小事卻被說成天那麼大,我是那麼容易被感動的嗎?」
文珠盯著她研究了一陣,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