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養你。」他擁緊她,咬牙切齒把她吞下肚似的。
家襄的電話錄音又有好多個無聲電話,只有些呼吸聲。他們沒有理會,又是無聊人的杰作,頂多再次通知電話公司切斷電線。
梵爾想上床休息一陣,電話鈴再響。她接听,又是那沉悶粗重的呼吸聲。
二點都不好玩,你小覺得嗎?」她大聲說︰「你在浪費自己時間。」
電話立刻掛斷。少寧從外面沖進臥房,電話鈴又響起來。
「讓我來,」梵爾搶著接听。「又是你嗎?」
「不管你喜不喜歡,是我。」何令玉極不友善的聲音。
「我知道,無聲騷擾電話一直是你。你不覺得無聊?」
「你們本事小小,竟然見到農敬軒,得到你們想要的資料嗎?」何令玉冷冷的。
「那是我們的事。」
「九姨婆讓我通知你們,阿才失蹤了。」
「才叔——」梵爾瞪大眼楮。
「不是很有趣嗎?」何令玉哈哈大笑。「越來越復雜,是小是?」
她收線。少寧和梵爾對望一陣,她說︰「才叔失蹤。」
他思索一下︰「他回上海。」
「憑甚麼這樣想?」
「不知道,」少寧變得興奮。「我感覺到——啊!我也有感覺了,天。」
「你感覺得到我們該怎樣嗎?」她問。
「先去見九姨婆,然後再去上海。」他正色說︰「阿才這麼多年不回上海,這次走得這麼突然,絕對不是偶然。」
原來九姨婆兩天沒吃到林德才煮的齋菜,吩咐工人打電話問上海總會,才知道他連假也沒請的就失蹤了。走得這麼匆忙,一定「發生」或「發現」了甚麼事。
「我想回上海了。」九姨婆也這麼說。
「我們找到農敬軒了。」少寧說。
「其他的人我不理。若有他和她的消息,回來——通知我一聲。」說完,穿過長廊,飄飄渺渺的消失在盡頭。
有個忽然冒起的念頭,九姨婆——彷佛不是個真實的人,像高紹裘,像方淑媛一樣,她也虛虛幻幻,比影子更飄渺。
「從上海回來時,九姨婆會不會像輕煙一般的就消散無蹤?」她喃喃自語。
第二天中午,他們又到了上海。
仍然住柄際飯店,仍然找到那的士司機。
「才叔來找過你嗎?」少寧劈頭就問。
「阿才?他來了嗎?我完全不知道,我沒見過他——你讓他來的?」
「不——我們想立刻找到他。」梵爾說。
「交給我辦,」的士司機自告奮勇。「我去每間大小酒店查,上海我熟。」
「明天一早來接我們,我們想再去那幢辦公大樓。」少寧吩咐。
他們也沒有浪費時間,在酒店附近街道上踫運氣,或者會遇到林德才?
但運氣不是那麼好。其實他們也知道,在街上踫到的機會極渺茫,黃昏時已回酒店。
的士司機並沒有消息回來。
他們在房裹看電視,也不過讓電視的聲浪填補一下房里的冷寂。
梵爾很沉默,只表示累,卻不願上床休息。少寧只好陪著她。
她眼光蒙朧的似有所待,看看窗外又看看房門。
「你在想甚麼?等甚麼?」他忍不住問。
「不知道。我覺得——有人會來。」
「誰?我們沒有朋友。」他嚇了一跳。
「的士司機呢?」她笑。「沒帶衣服來,否則上頂樓夜總會坐坐也不錯。」
「想去就去,不必換衣服。」他鼓勵。「走到那裹我眼目中最漂亮的是你。」
「還是不去。」她看看表。「回香港以後又輪到你工作,又飛歐洲?」
「不一定。如果你想,我試試申請飛中國航線。」
「不必。事情完結後,也不會再來上海。」
她說得十分自然,肯定。
「你怎麼知道事情會結束?」
「不知道。」她愕然。「我感覺到。」
夜漸深,梵爾還倚在沙發上,視線漸漸變得沒有焦點,累得不得了的樣子。
少寧正準備提議休息,電話鈴大作。
「我接。」她野貓般敏捷無比的跳起來。一把抓住電話。「喂——是,啊——好,我們立刻來,你看好他。」
「怎樣?」少寧急問。
「的士司機找到才叔,現在他家,他說才叔醉得—塌糊涂,不醒人事。」她匆忙穿鞋,拿皮包。
「我們快去。」
少寧二話不說,跟著她跑出房間。
這件事從頭到尾是她主導,他跟從,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地。很奇怪,從來他不是這樣的人,他極主觀這次——或有天意。
他們坐的士找到的士司機在電話中說的那個地址,狹小的弄堂,殘舊的房子。的士司機在門外等他們,立刻把他們引進。
見到林德才,他們說甚麼也不敢相信爛醉如泥,昏睡在床上的是香港那位衣冠十分整齊干淨的名廚。
「在哪裹找到他?」少寧皺眉。
「一間二級酒店的酒吧。」的士司機搖頭。「那裹的人說他是酒店房客,已喝酒十二小時。」
「他以前嗜灑?」
「以前不是,到香港後則不知,」的士司機又說︰「他們說他又哭又喃喃自言,大家不知道他在說甚麼,因為他並不鬧事,灑吧的人一直讓他留在那兒。我見到他時,他已昏睡在桌上,我抬他回來的,」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內疚。」梵爾說得好特別。「他必然知道很多內情。」
「現在怎麼辦?」的士司機問。
「你可否收留他一夜?明朝我們再來,」少寧說︰「好好看著他,別讓他離開。」
他付了兩千塊錢給的士司機,算是他一天辛苦奔波的代價。這一夜大家都睡不寧,半夜醒來,少寧發現梵爾也正睜大眼楮。
「晚上不肯睡,你真有預感有人會來?」他問。
「不知是不是預感,我知道有事發生。」
「你怎知阿才內疚和知內情?」
「猜的。這是順理成章的事,他回上海,他對我們的態度,他醉酒,都不是他平日的生活,必然是我們出現刺激了他。」
「是你的出現刺激了他。」
「也許,」她輕輕透了口氣。「明天我們可能就知道一切,或者——不是我們想像的?」
「阿才並不一定知道一切,而且,你想像中故事是怎樣的?」
大清早,他們再次趕到的士司機家里。
司機剛剛起床,在廚房的水槽里嗽口。
「這麼早?」他熱誠招呼。「阿才沒醒。」
「我們等。」梵爾說
「吃早點了嗎?要不要我去買點心?」
「不必。」少寧搖搖頭。「你看著阿才,別讓他跑開,我們去散散步再回來。」
上海的早晨,滿街都是趕上班的單車和汽車,騎單車的人之多,大概世界之最,整條街十數人一排排,蔚為奇觀。
「公司同事告訴我,這情形就像三十年前的台灣,人們以單車代步。」她說。
「台灣大陸生活情形差三十年?」
「大城市可能距離較小,落後的小地方恐怕還不止此數。」
他望著她一陣,跟神很復雜。
「自認識你後,我好像不再是從前的自己,自己也覺得陌生。」他說。
「我覺得該從許荻開始,從他家的舊照相簿上,」她有點無奈的笑。「高紹裘居然是我幻象中的人。」
「怎麼解釋呢?相隔七十年,五分之三個世紀,太玄了。」
「時間,空間?」她想一想。「或者有人說過,腦電波的頻率相近。」
「許荻——現在做甚麼?他在這件事中佔甚麼位置?」
「或許只是個引子?」她仰起頭來笑。陽光灑在她瞼上,閃耀著異樣美麗的光輝。
「這件事結束後,我們結婚。」他沖動的。
「好呀!」她想也不想的回答。「這該是大結局。」
「大結局?結婚該是一個開始。」他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