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有甚麼關系?不不,怎麼可能的?他是莊司烈,照片上的人是三十年前愷令死去的丈夫。三十年前——
「璞玉——」他指著照片想說甚麼,卻又說不出來,整個人在一種極混亂的情緒中。
「我不知道。或者董愷令知道,只是——」
「不,不會,不會是她,」他的臉上現出一抹血紅色。「她為甚麼要害我?」
也許是等得太久,佳兒和阿尊也都上樓來,看見靜修室中的一切,都驚愕萬分。
「這是——你的夢境。」佳兒說。「董愷令照你的夢中情景來布置的?」
當然不是,誰都看得出來,所有的家私都超過五十年,全是古董。
「愷令不在,誰點的香?誰燒的檀香?」司烈突然想到。
「泉伯。一定是他,」璞玉眼光一閃。「我去請他上來。」
泉伯慢吞吞的上樓,顫巍巍的模樣看起來他好像老得不得了。
「我點的香,我燒的檀香,」他挺著胸仰高了頭。「我為少爺做的。」
說少爺時他又看司烈一眼。
「少爺像莊先生,是不是?」佳兒問。
「一模一樣,除了年齡。」
「這佛堂一直是這樣?」
「佛堂是照舊屋布置的,舊屋的閣樓上有一模一樣的一間。」泉伯說。
「或者……」
「前二天失火的那一間,當年——少爺就是死在那兒,」泉伯看司烈一眼。「二樓走廊盡頭有一道樓梯,直通閣樓。」司烈想起曾經從暗門出走廊,又上過的那道樓梯,看到的那間佛堂,莫非——那不是夢境?是真實的?但——怎麼可能?朦朧中醒來他仍困在那房間,他找不到暗門——怎麼回事?
「你對古老舊屋很熟嗎?」他問。
「從小我就住在里面,我們兩代都為老爺和少爺工作,從我父親開始。」
「二樓有間很大的睡房里是不是有暗門?」
泉伯露出詫異驚訝的神情。
「你怎麼知道?那是少爺和夫人的睡房。」他說︰「你怎麼知道?」
司烈駭然,那麼——他的那些似真似幻的夢境是真實的了?
「最近你去過舊屋嗎?」司烈再問。
泉伯有絲忸怩不安,猶豫一下,終于說︰「夫人不準我去舊屋,但是——我是在那兒長大的,我總是去清掃一下。失火前一天我還去過。」
「你沒發覺舊屋有人?」
「有人?不會,夫人不許任何人進去,我是偷偷去的,」泉伯正色。「有一次我幾乎被夫人踫到。」
「董愷令自己去那邊?」璞玉問。
「不不,我不知道是誰,因為夫人自己也不去。只是——只是那天晚上我感覺那背影是夫人。」
「你感覺?你沒看到?」
「我不敢看,夫人——很嚴厲,」泉伯眼中有懼色。「但是——我知道是夫人。」
「憑甚麼知道是她?」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泉伯吸一口氣。「夫人在我四周我一定知道,三十年前少爺去世那夜我也知道。」
「你知道甚麼?三十年前少爺去世那夜?」司烈忍不住問。
「不不,我不能講,我不會講,」泉伯忽然間有了戒懼。「你們是誰?我為甚麼要告訴你?」
「我們是你少爺的朋友。」阿尊說。
泉伯盯著阿尊,仿佛在研究甚麼。
「真的?你們是少爺的朋友?不騙我?」他把視線移向司烈。「你是少爺的——甚麼人?」
「你以為呢?」阿尊搶著答。
「我不知道,但是那麼像少爺,我偷听夫人說過,你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泉伯知道的事可真不少。「會不會是少爺他……」
「是,你猜對了,」阿尊不等泉伯說完。「否則怎麼這麼像?」
「你——真是少爺——少爺的——」泉伯不能置信的喃喃,說,突然就流下淚來。「怪不得夫人——容不下你。」
「你說甚麼?」司烈皺眉。容不下?
「我知道她想做甚麼,三十年前她做的一切還不夠?她——她趕盡殺絕,太狠心,太狠心了。我真的不放心,一直跟著她,知道總有一天她還要害人。果然,她又像當年對付少爺一般的對付人,我——我不能讓他再得逞,我一定要阻止她,一定要,一定要。」
泉伯的話漸漸變成模糊的囈語般,昏黃的眼中射出一股狂熱的光芒,臉上浮起不正常的紅暈,傷樓著的背仿佛也突然挺直。
「這一次她不能成功,她不知道我一直暗中跟在她後面,我只是個又老又不中用的下人,她不會注意我。」泉伯大聲笑起來,笑得眼淚鼻涕一齊流。「她不會成功,一定不會。」
「她做了甚麼?」璞玉追問。「當年對少爺做了甚麼?如今又要做甚麼?」
「當年,當年——」泉伯哭得好傷心,好淒涼。「少爺他——他是被害死的。」
「你胡說,」司烈怪叫起來。深心里,他還是維護著董悄令。「你少爺明明病死的。」
「你們不知道,誰都不知道,是她,我親眼看見是她,每天在少爺的湯面里下毒,是那種慢性的,分量又少的,根本查不出。少爺是被慢慢毒死的。」
「當時你看見為甚麼不阻止?」司烈問。
「我——不知道是毒,天下哪兒有害自己丈夫的妻子呢?後來少爺死了,我才慢慢發覺,我不敢講,沒有人會相信我。」
「現在你為甚麼肯講出來?」佳兒問。
「因為——」泉伯看看司烈,似笑非笑的動嘴角。「我再也不怕她了。」
「為甚麼?為甚麼?」司烈著急。
「她再也不能害人,也不能趕我出門。」
「她人呢?她去了哪里?」司烈一把抓住泉伯的胸口衣服。「你快說。」
泉伯臉上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曖昧笑容,仿佛他做了件大大稱心滿意的事。
「你快說。」司烈額頭、脖子都冒出青筋。
「泉伯,請你快告訴這位少爺,董愷令去了哪里?」璞玉輕輕拉開司烈捉住泉伯胸前衣服的手。她說得真誠動人。「無論你做了甚麼,我們都不會怪你,知道你是為少爺好。」
泉伯怔怔的望著璞玉半晌。
「我——燒死她。」他說。
「甚麼?」司烈跳起來,他覺得眼冒金星,耳朵嗚嗚作響。「你說甚麼?」
「我偷偷跟著她,看見她又想害人,她在飯菜里下那種藥,我親眼看見,」泉伯挺一挺胸。「她每天送飯去舊屋,我不知道屋里是誰,我不能讓她再害人,我——放火。」
「你——害死她。」司烈狂叫。「你怎麼可以放火?你明知她在里面,你明知還有人,你怎可以放火?」
「奇怪,怎麼只有一個尸體呢?」泉伯像全然听不見他的話,喃喃自語。「我知道舊屋里還有一個人,她送飯去的那個人,我不明白。」
「泉伯——」璞玉和佳兒、阿尊面面相覷,放火的竟是泉伯。
「我不明白,」泉伯邊說邊往外走。「怎麼只有一個尸體?他想害人,我知道,但是她害不到人,我放了火。」
他說得語無倫次,慢慢的,蹣跚的走下樓,屋中竟沒有一人攔阻他。
泉伯離去了好久都沒人說話,沉默得異常,如真似幻的感覺籠罩著大家。
「你們信不信?那不會是真的,老人家老糊涂,胡亂編故事,那不會是真的,」司烈忽然大叫,顯得狂亂。「不可能。」
大家都同情的望著他,畢竟他是當事人。璞玉更輕輕握住他手。
「冷靜一點。」她說。
「你們都認為是她害我,沒有道理。她害我也得有個理由,是不是?是不是?」
「司烈——我剛從台灣回來,我又見到伯母,她——跟我說了一些話。」璞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