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地方吃不到這麼好的。」雪曼由衷地說。
「喜歡就常來。」姑姑微笑。她和雪曼的年齡不可能差太多,頂多五六歲,但她的成熟平和穩定,給人上一代的感覺。
「正在家里發悶。」雪曼永遠坦白。「想出門又沒有伴,也沒地方可去。好在諾家來電話。」
「我永遠在家,歡迎你隨時來。」姑姑說。
「認識你們真是太好。」雪曼興奮。
雪曼的坦白天真,喜怒形于色和稚氣都很得姑姑和諾宜的喜歡,姑姑有點把她當晚輩看待,諾宜覺得自己多了個朋友。
她們只不過談些生活中瑣瑣碎碎的事,只不過笑笑樂樂,整個下午就愉快地過去。雪曼戀戀不舍地望著窗外暮色,小屋里的溫馨緊緊地拖著她腳步。
「雪曼,如果沒人等你,不如就在這兒晚餐。」姑姑善解人意。「試試我那賓妹做的正宗杭州菜。」
「杭州菜啊!西湖醋魚。」雪曼的心早已留下。「我去打電話。」
斑高興興地和諾宜,姑姑結伴,她發現自己的食量比平時多一倍。
「你的賓妹怎能做杭州菜的?」
「姑姑教的。姑姑是杭州人。」諾宜說︰「我們的賓妹還能說幾句杭州話呢!」
「姑姑,我把廚師送來,你幫我訓練幾天。」雪曼說︰「我最喜歡杭州菜。以前我們常去尖沙咀的天香樓。」
「全香港最靚的杭州菜在此地,」諾宜連講笑也斯文。「其它的只能排第二。」
「我讓賓妹去你家幾天。」姑姑淡淡地。「家事最簡單,任何女人都會。」
「我就完全不懂。」雪曼說。
「那是你不做,不能說不懂。」姑姑淡淡地。「我的感覺︰做家事的女人最幸福。」
「必然有很多當代女強人哧之以鼻。」諾宜笑。「那是工人做的。」
「她們不懂,」姑姑慢慢搖頭。「沒有經歷過,她們不懂。」
「姑姑,你心中有事。」雪曼捉住泵姑的手,她表達的感情是直率的。
「誰心中都有事,」姑姑仍然微笑,「重要的是怎樣面對。」
「我覺得你好平靜,安寧,快樂。」雪曼望著姑姑。「你的世界一片詳和。」
「時間會鍛煉我們。」姑姑說。
「時間真那麼有效?」雪曼皺眉。
泵姑凝望她半晌︰「那得看你的決心。」
雪曼的眉頭漸漸松開,甩甩頭,好象想甩開什麼似的。
「我比較笨,常會庸人自擾。」
「你心地善良,而且多情。」姑姑說完就笑起來。「你有對多情的眼楮。」
「從未有人這麼說過我,」雪曼又開心起來,「許多人說我笨,十八歲就嫁人。」
「這也許是你的大智。結了婚避開多少情劫,免得傷身傷心。」姑姑說。
「有人說一輩子沒真正轟轟烈烈戀愛過的人是白活了。」
「你不以為是妒忌你的幸福?」諾宜插嘴。
三個女人都笑了。
這是沒有結論的問題,見仁見智,青菜蘿卜。有人選擇了義無反顧,混身是傷,越戰越勇,有人願平靜安詳,波紋不生。白不白活,一念之間。
雪曼過了近年最愉快的一天。
連睡眠也特別沉,特別香。
早晨起來,珠姐報喜。
「寧兒小姐的飛機中午到,已通知司機。」雪曼在早餐後拿出新為卡地亞設計的珠寶圖,慢慢欣賞並修改。日子和生活都充滿了希望,以前所未有的。
她真的沒想過陸學森去世後她活得比以前更好。以她依賴慣了的個性,她以為會從此一蹶不振,活在愁雲慘霧中。先是寧兒,後來的姑姑和諾宜,她自覺都面目一新了。
「何哲少爺又送花來。」珠姐在一邊說。
「他為寧兒小姐送的。」雪曼說。說得很聰明啊,她不能不贊自己。
「是。」珠姐笑了。這才正確。「我會告訴寧兒小姐。還有一位王女士送了個賓妹來。在廚房教廚師做菜。」
「很好。」雪曼好開心。姑姑說做就做,好爽快,好令人喜愛的個性。「教完了讓司機送賓妹回家。」
「哪一位王女士?」珠姐是老工人,有點倚老賣老,什麼都想知道。
「新朋友。」雪曼答。
新朋友,新生活,美好的展望在前。雪曼突然想,陸學森的早逝,是不是給她一個全新機會?一個做她不曾做過,又想去做的機會。
寧兒帶了一身新加坡的陽光回來。
她那淡漠的臉上有動人的微笑,動人的氣質,即使她什麼都不說,也令人感受舒服。
「新加坡有沒有特別的事?」雪曼問。
「回去與同學,朋友共聚,他們說我一身香港味道。」寧兒畢竟才二十歲。
「雪茹呢?」雪曼掛著姐姐。
「媽媽忙,不大有機會見她,」寧兒淡淡地,「從小我也慣了。」
「雪茹跟我不同,她是事業女性。」
「你是永遠幸福的雪曼阿姨。」寧兒說︰「新加坡的人都這麼說。」
雪曼微笑。但,她竟覺泛上唇邊的一絲苦澀味。她是幸福的。
「寧兒小姐。何哲少爺送的花。」珠姐找到機會立刻說。
「哦。」寧兒看一眼那巨束的百合,笑了。
「要不要休息?」雪曼問。
「才幾小時飛機。」寧兒搖頭。「真奇怪,香港真是魅力無窮,我才離開幾天就思念。」
「我們去中環逛街?」雪曼眼楮發亮。
寧兒意外地看她,才幾天,她變了。變得令人欣喜的開朗。
「好。你想去哪兒都陪你去。」寧兒說。
雪曼心花怒放。
她忍不住想,寧兒若是自己女兒該多好。
女兒。中環。置地廣場。
雪曼和寧兒已經把所有精品店逛了一圈,沒買到什麼合心意的東西。她們坐下來喝一杯茶。
「累不累?」寧兒關心地。
「女人逛街不會累,悶在家才累。」
「雪曼阿姨的哲學。」
「我喜歡諾宜和她的姑姑,她們和一般人有很明顯的不同。」雪曼說。
「我眾里雪他,找到她們。」寧兒笑。
「她們雖住在香港,是香港的一分子,但有置身事外的感覺。」雪曼說。
「是。這是她們最動人處,她們能令我覺得詳和,而且極滿足于目前。」
「昨日我在她們家,非常快樂。」
「是。那種快樂與平日不同,好象在風景優美的山嶺與大自然為伍,無拘無束。」
「尤其姑姑,她仿佛洞悉一切,非常通透,她令人舒服。」
「我們大概遇到深山修道的高人,」寧兒竟頑皮起來,「要不然是不世武功高手。」
「她們沒有別的親人嗎?」
「當然應該有,像我們也有一樣,」寧兒想一想,「其實我們跟她們很像。」
「是。我和你,姑姑和諾宜。」雪曼眼楮發光。「這麼巧,大概就是所謂的緣。」
「想不想去看她們。」
「不要日日打擾她們。」雪曼搖頭,「姑姑平日一定也有她要做的事,否則何以維生。」
「阿姨,那麼你何以維生?」寧兒笑著搖頭。
突然間她笑容凝住,眼楮也定住了。寧兒從她視線望去,看到高大英俊,漂亮出色的何嘯天是何嘯天嗎?外貌一樣,神情氣質卻完全不同。
他從二樓自動電梯下來,單手插在褲袋,瀟灑中帶著嚴肅。眼中光芒異常自信,那一絲不自覺的傲然十分動人。
他也看見她們,猶豫一下,慢慢走過來。
「雪曼,寧兒。」他伸出手。
雪曼不自然地跟他握一下。
「你回來了。」寧兒有強烈陌生的感覺。
「剛辦完事。」他指指樓上,神情正經得令人不信。「公司在樓上。」
「回家?」寧兒有強烈接近他的沖動。「要不要坐下喝杯茶?」
「約了人,有機會再見。」他微笑動人,視線掠過寧兒,在雪曼臉上停留片刻。點點頭,大踏步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