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嘉文指著自己笑,「終于可以見人?」
「不要這樣說,我很慚愧。」
「你眉頭展不開。」
「又回來面對工作,難收拾玩散了的心。」他胡亂的敷衍著。
「聖誕夜我隨朋友參加一個派對,很好玩。」她想令氣氛好些。
「有沒有艷遇?」他故作開朗。
「有也接受不來。現在流行一夜,我受不了這種刺激。」
「嘉文——」他猶豫著。
「我已開始另找工作,你認為怎樣?」
「為甚麼?」她收斂笑臉,「做得好好的。」
「也說不出更確切的原因。也許他們對我太好;也許我有太大的壓力,不知道。我壓力極大,人變得神經質的不安。
「有這樣的事?」她望著他。「在外面,你再找不到這樣的職位,這樣的薪水。」
「你不覺得我本沒資格坐這高位,拿這麼高的薪水嗎?」他反問。
她認真的思索一陣。
「我沒有深思,抱歉。也許你對,不過香港人只看錢,連我都幾乎下能例外,忽略了其他因素。」
其他因素,他苦笑。
「你不反對?」
「不。工作要開心,我希望你快樂。」
曼寧對家儀也這麼說,對不對?這話里包括太多愛與關懷。
「有你伴著我,我是世上最快樂的人。」他由衷的緊握她的手。
早上回公司,希仁來召。
傳宗作賊心虛,又以為東窗事發,尤其看到希仁的面色很不開朗。
他慚愧的半垂著頭,不敢面對希仁。
「曼寧說旅途愉快,是吧?」希仁這樣開始說話,「我很感激你陪她,她難得這麼開心。」
「你們給我機會免費旅行,增加見識,我該道謝才是。」
希仁輕咳一聲,仿佛有甚麼難以啟齒之語。
傳宗暗叫「完了」,想不到昨夜的事會這麼快就被揭發。
他該以怎樣的態度面對?
「黃振東,你認識的,是嗎?」希仁終于說。
傳宗愕然地抬頭,說︰
「我從未听過這名字。」
「他是振東集團的老板,昨夜我們曾通過電話。」希仁直視他。
振東集團——傳宗記起了,那是他曾寄出求職信的公司。
「我——」他面紅耳赤,不知該說甚麼。
「振東是我幾十年的老朋友,」希仁嘆氣,「他說收到你的求職信。」
傳宗垂下頭,不能言語。
「傳宗,你——在公司有甚麼困難?」
他不說「有甚麼不滿」而說「有甚麼困難」,他始終愛惜傳宗如一。
「沒——有。」傳宗說得好困難。
「那為甚麼想離開?」希仁溫和關心的問,「我們公司不能滿足你的要求?」
「不不,完全不是。」他急壞了。
家杰的事又萬萬不能說出來,否則他更是兩方不討好,他只好說︰
「我只是想——想出去學多些東西。」
希仁點點頭,滿臉失望。
「其實你想走,只要告訴我一聲就行,有足夠理由我絕對放你走,但是——現在我有些傷心,昨夜再反省一下,我是否對你不夠好?」
傳宗慚愧得想去死,顧氏夫婦仁至義盡,下能再好了,他走——但不能說出理由。
「我只是個普通職員,蒙你看得起,做到今天的位置。但——我實在擔當不起,自覺能力有限,我——受不起這份壓力。」
希仁十分意外,這是理由嗎?
「年輕人要經得起考驗和挑戰,你看來應是這種人。」
「是你看得起我,內心里——我懦弱。」他低下頭。這樣說雖傷自己,但不破壞他們顧氏父子感情,他覺得做得對。「你們對我越好,我越怕得要命。」
希仁用懷疑的眼光一直望著他,半信半疑。傳宗是他說的那種人嗎?現代年輕人求職時有三分料說成十分,哪有人會貶低自己?
「振東跟我說,我若放手,他一定要你這個人才,我這里出去的人,他很有信心。」希仁吸一口氣,「傳宗,你需要再考慮嗎?」
「我——有自己的理由,」他硬著心腸,「不方便說,但——顧先生,我問心無愧,希望你能諒解。」
「我明白,」希仁無奈搖頭,「你執意要走,我絕對放行。只是舍我這兒副總經理兼管會計財務,而到振東做個會計經理,我不懂你心真想甚麼。」
「我——只希望你諒解,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但不是現在。」
「你有難言之隱?」
「也——不算。」他有了警惕,不能把家杰的事講出來。「你已有最好的接班人。」
「是。家杰很能干,但——也許太能干了。」
中間有段短暫的沉默。
「曼寧若知道這事,一定很不開心,一定以為我這老頭子虧待了你。」
「不不不,此後,如果可以,我還是你們的朋友,我仍願意復活節時陪顧太去波上頓。」他激動的說。
「謝謝。不過——那會完全下同了。」希仁頗曦噓,「還記得當日你求職的情形,想不到——人生真是聚散無常。」
「顧先生——」他幾乎想沖口而說出秘密來。
「把你的苦衷放在心里,」希仁極有長者風範,「人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
「謝謝你的知遇之恩。」他的喉間又有點哽塞,他感情太豐富,「能得到你與顧太太這樣待我,此生無憾。」
「甚麼時候走?」
「還沒見過振東的人,總得一個月通知。」
「以後仍歡迎你來我們家,還有冬姨,就讓她安心的在我們家養老吧。」
「顧先生——」他再次激動。
「不必再說了,」希仁伸出右手跟他重重的握一握,「我們仍是朋友,也歡迎你隨時回來工作。傳宗,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並不太老,是嗎?
回到辦公室,傳宗難過得要命,只是這件事他也沒有辦法,他若留下,家杰這樣動用公司的流動資金事,始終會被揭發,而且說不定家杰會變本加厲,有更多的花樣和要求。
他不能,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振東集團第二天就跟他聯絡,提出的條件比他要求的妤得多,不知道希仁跟他們說怎麼,他們甚看重他。
傳宗正式遞上辭職信。
家杰第一個沖進來找他。
「為甚麼?因為我?」他問。很認真。
「我實在負不起這責任,我很害怕。」
「你——唉!你竟是這樣的一個人,我竟然看錯了你。」
「你一定會找到一個比我更適合為你工作的人,」傳宗由衷的,「我不能適應。」
「不知道為甚麼,我還是喜歡你。」家杰嘆一口氣,「我會在你離開之前歸還挪用的錢。」
無論如何,家杰倒極守信用,四天之後,四千萬已靜靜的回到公司戶口里。
傳宗很懷疑,家杰到底用這些錢做甚麼?
一個月後,他由顧氏轉進振東。
堡作比以前輕松,壓力也相對減少。對新工作,他勝任有余。
董事長黃振東曾召見他,好奇的問︰
「為甚麼放棄顧氏的厚酬高職?」
他無法回答。在希仁面前可以貶低自己,現在卻不能對振東這麼說,振東不是顧希仁。
幸好黃振東也不深究。傳宗再把自己全心投入工作。
堡作之余,又有著說不出的失落。
他掛念著顧家所有的人,那些人雖與他非親非故,卻有著難以解釋的感情。
或者藉著探冬姨的機會而去看看他們?
電話鈴響起,是很惶急的聲音。
「傳宗,你快來,冬姨進了醫院,」曼寧的聲音,「在養和醫院。」
由曼寧親自打來而不是盧太,而且進了醫院,傳宗嚇得一秒鐘也不敢耽誤,飛車奔至養和。
曼寧站在走廊上等著。
「傳宗!」她忘形的緊抓著他的手,「不知道怎麼回事,真的,但醫生說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