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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碎之舞 第10頁

作者︰葉傾城

而我震驚于她的美貌。

荷葉綠真絲長裙,繞條素白長流蘇的腰帶,松石綠細皮繩涼鞋,胸前系一塊白玉,腕上綰了幾個寶石鐲子,身上花香淡盈。

不年輕了,清素淡妝的臉卻仍晶瑩欲滴,雙唇微啟如蝶翅初綻,影沉沉的黑眼楮里儲存著整個宇宙的夜色。在辦公室冷冷的灰調子里,她是一顆閃著微光的鑽石。

我當下便對她有好感。

龍文起身,「我來介紹……」

她已搶前一步,喚一聲,「錦顏。」

有點激動。

我心下納罕,陪笑站起,「方小姐。」

她回過神來,笑道︰「幸會。」慢慢退後,坐下時雍容有如牡丹。一手握著龍文斟給她的酒,腕上鐲子玲玲碎響。

我說︰「方小姐,您是知名成功人物,白手興家,創辦「忘憂草」,《伊人》讀者對您的私人生活也相當感興趣,可以談談嗎?」

她忙不迭地說︰「錦顏,你想問什麼都可以。」微笑間,坦然流露眼角邊細細皺紋,但仿佛只是工筆描出的刺青,或者蝴蝶暫時的棲息,「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問得如此誠摯,我愕住,但她臉上珍珠一般真切的關懷。我笑一笑,「還好。」

不由自主,我說︰「前些日子,與龍文去武當山,有個轉運殿,」———那是山上的一座大殿,大殿肚內還有座小殿,大殿小殿之間尺許寬過道,據說只要走過,就可以轉運。

「我想了很久,都不敢走。當然希望命運轉好,可是也怕它轉得更壞。我現在,像散盡千金後的人,握著一小塊銀兩,已足以小盎則安了。」心中平靜。

「你父親過世以後,你母親,對你好嗎?」她急切地問。

我詫異,答︰「當然。」看一眼龍文︰說這些干什麼?

「弟弟呢?叫……」

「叫錦世。我們也處得很好。」

她仿佛松了一口氣。

我才有機會開始問︰「可以談一下您的經歷嗎?方便的話,請問您是哪一年出生?」

她有問必答,笑意嫣然,時時主動詢問︰「還想知道些什麼嗎?」盛放如芍藥的風情。

不斷有電話進來,龍文去接,一律「對不起,她在忙,可否留電話下來,容她復機?或者由我轉告。」為著我這麼一個沒名沒份的小記者,我受寵若驚。

版一段落。我看一眼龍文,龍文紋絲不動,「不早了,邊吃飯邊談吧。」活月兌主人口吻。

方萱亦說︰「是呀,一起吃個飯吧。你是龍文的朋友嘛。」

我遲疑一下,「嗯,一般朋友。」

「啊,」她仿佛有點失望,「錦顏,女人最終還是要回到家庭的,事業太盛反而影響感情,魚和熊掌不能兼得的。」

我忽然頑皮起來,「你呢?你的感情生活想必沒受什麼影響,十分豐富多彩吧?」

她幽幽道,「但我也沒有嫁掉啊。」笑一下,「錦顏,我與你一見如故,如果不嫌,」

略略猶豫,「我認你做干女兒好嗎?」

我側側頭,以為是听錯。

這簡直是唐伯虎點秋香時代的語言,此刻借尸還魂地回來,在電話、手提電話、傳真機之間听來,如光天化日出現一個古裝女鬼般不般配。

她雙手互握,靜靜等待,有些焦灼了,不自禁纏絞著。

我期期艾艾,「方小姐,這個,我們……,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好嗎?」

方萱眼皮的一垂像太陽的一陰,復又揚眉一笑,眼神瑩亮,「既如此,這塊玉送給你做見面禮吧。」

自頸上取下玉佩。我還要推拒,龍文已經替我接過來。圓潤柔膩的長方,握在手里十分冰涼沁人,一刻一刻地微微閃光。

我信手塞在皮包里。

一路贊嘆不休︰「對人如對花,何花嬌欲語。所謂柔艷剛強,方萱便是了。坐下時嫣然百媚,行走時香風細細;又這麼精明厲害,只手擎天,真是驚動上下八方的美女。

龍文,你覺得怎樣?」

龍文專注開車,淡淡道︰「我第一次跟她去談生意,對方先發貨,我暫且抵押在那兒,言明貨到付款,大概就三四天吧。她押著貨走了,便杳無音訊。」

我問︰「多少錢?多長時間?」

「兩個星期里,我象征性地值兩百萬。」

「哇,他們有沒有對你拳打腳踢?」我幸災樂禍。

「怎麼會,有吃有喝有玩,晚上還問我要不要美女侍寢。只是臉色越來越難看,又不敢發作。」龍文在紅燈前停下,如說人家的事,悠然自得。

「其實很危險的,如果她不付錢。」我理智地說,「你怎麼答應了呢?」

他答︰「我自己要求的。如果烈士就是為理想犧牲的人,那麼我為我的信仰犧牲,我是我自己的烈士。」

我糾正他︰「不是信仰,是信任———而且根本不值得,你有多了解自己的老板?真盲目。」

龍文的聲音忽然低不可聞,「有些人不必了解便可以信任的。」轟一聲開動了車。

是傍晚了,我還拖延著在編輯部里寫關于方萱的稿件。牆壁上長長斜陽,一如夢幻。

電話忽然響了,許久沒有動靜,然後說︰「我是沈明石。」

———我突然記起,他帶我去戒毒所的那一次。

接連問了三個吸毒者,同出一輒,都說︰「想戒,本來都戒了半個月,結果在路上遇到朋友,一回兩回不理他們,三回四回……」

當時只刻薄笑,「看來人不能交太多朋友,不然在路上總是遇到。」

原來時時遇著的,是內心潛藏的渴望。

愛情,本就是生命中的鴉片。

我刻意冷淡,「有事嗎?」

不肯再叫他︰沈明石,可是也不肯叫他︰沈處長。

他恍如未覺,「我女兒卓然,被評為區三好學生,要寫一個發言材料,老師說不生動,你能幫忙修飾一下嗎?」

不,我不相信他身邊真的沒有一個筆桿子。是借機為了接近,抑或提醒我,提醒他自己,他生命中的種種羈絆?

我說︰「當然可以。」

他略略遲疑,我已說,「如果方便,傳真給我好嗎?我在辦公室等。

他答︰「好。謝謝你。」亦無多話。

傳真機吐出紙來,神仙八十七卷般長卷,無盡地纏綿著,迤邐拖下,忽然嘎地斬斷,紙卷嘩一聲跌了一地。

第六章

沈明石的女兒名叫沈卓然,字跡秀麗。

「尊敬的各位領導、老師們、親愛的同學們︰您們好!」

「……多次獲省市大獎,還曾獲得『我愛祖國』小學生鋼琴大賽的全國金獎……小學六年級時,榮獲了第四屆市十佳少年的光榮稱號……《現代少年報》、《中國少年報》等多家報社的記者采訪、報道了我的事跡……成績優秀,年年被評為三好生。」

這當然應該是他該有的。

美麗賢惠的妻,聰明活潑的女,平步青雲的事業,如意幸福的家,只有這樣的日子才配得起他。

但就足夠了嗎?

他就不再有別的欲念?

靜夜里醒自一室皆春,妻女之間,他的身體溫暖,但他的心靈是否寂寞?

而他沉默下來的瞬間,眼神總像鷹飛到極遠處極遠處。

我只是匆匆搜尋關于明石的一切。

「我的爸爸是一名人民警察,曾在老山前線負過重傷,縫過40多針,立了二等功。他經常拿老山烈士的事跡教育我……」

我很意外,他受過傷,立過軍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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