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盈月撫觸母親的鬢發,心疼她近日來的操心煩惱。「你多久沒染頭發了?這兒,還有這兒,都白了!」
做服裝生意的母親,總說她從事的是美的行業,讓自己美麗,則是每天例行的工作,而今,她卻為了她,連頭發白了都不自知。
「白就白了吧,都要當阿媽了,怎麼不白?」李母嘴里這麼說,心里卻很不安,攏攏頭發,模模臉︰「怎樣?我很糟嗎?瞧,我居然忘了化妝,難怪臉色不好!」
「媽,你去買材料,我幫你把頭發染好。」
「……不要了啦,染什麼!澳天到美容院去,人家是專門的!」她仍不放心留李盈月獨處,文明中也是在醫院還不是自殺成功,這種事萬萬不能再重演。
「你放心。媽,你能這麼愛你的女兒,用一切去呵護她,盡避爸不在,你仍然不在我面前說一句苦!你能,我難道不能?我也有孩子,為了呵護他,我不會做傻事的。」
「盈月——」李母激動地抱住女兒︰「好孩子,你長大了,你真的長大了!我真不敢想像,那個成天賴床不肯上學的小女孩,竟然要當媽了!盈月……」
「媽,去買吧!你的頭發為我而白,現在,讓我來替你一根根地將它染黑。」
「好!我去買。」李母笑笑的,整理好臉上的淚,拿了皮包出去。「我很快就回來!」但,甫出病房,她又倏地折回。
「怎麼了?忘了什麼?」李盈月問。
李母怯怯地走回病床︰「我……我還是把這個帶走得好!」她快速地將水果刀收進提包,李盈月也理解地點點頭。
林柏翠真恨死Miss王的多嘴,才兩天不到的時間,居然全婦產科,甚至更超出他的想像,全醫院的人,都知道了他和李盈月之間的曖昧關系。不管是不是子虛烏有,桃色新聞永遠比國家大事來得受歡迎,來得容易流傳。
一整天,林柏翠受夠了那些多事的人的談論和自以為正義的批判眼光,他必須回家,好好洗個澡,休息一下。
「哇!大新聞,你今天這麼早?」看見丁築在家,真是不如意的一天里唯一值得慶幸的事!他迎上去,想暫時拋開壓力,好好和妻子溫存一番。
「哎呀!別這樣!」丁築推開林柏翠,繼續埋首餐桌上成堆的書籍文件。「你沒看我在忙嗎?我回來是為了專心工作。辦公室里瑣碎的事太多了,你可別耽誤我!」
林柏翠被迎頭澆了冷水,很不高興。
「我們到底是夫妻還是仇敵?你為什麼總要這麼跟我說話?」
「不然,你要我怎麼說?我現在忙得很,可沒時間跟你撒嬌,我得發展我的事業……」
「你不必發展什麼事業,我又不是養不起你!你大可在家,或者出去逛逛百貨公司……」
「逛百貨公司?好哇!那你去發展事業,別整天只窩在醫院里當個小醫生啊!那天餐會,我特地約了醫學雜志的主編和幾個婦女雜志的經理,人家是看得起你才跟你約稿,而你卻全部一口回絕了!那個國大代表跟你談土地投資的事,人家是看我面子耶!你知道他們玩一筆,只靠嘴巴講講就能賺多少錢進口袋?我……我真是拿你沒辦法!」
「我……我喜歡平靜、安寧的生活。那些都是虛無的,你的父母、我的父母,他們難道不富裕?可是你父親離婚了兩次,我爸媽分居兩地,他們幸福嗎?」
「起碼他們受人尊敬,活得有成就感哪!」丁築賭氣地走到窗邊︰「爸雖娶過很多老婆,但沒有一個女人會怪他。連媽都說,爸是個難得的好男人,他不但多情,在事業上、為人上,都很令人尊敬;外交官很多,但像爸那樣受人歡迎的,卻寥寥可數,那才是真正的男人,不是整天兒女私情,不知上進的,你懂嗎?」
「我不知上進?我不明白,既然我在你心目中如此不堪,你為什麼還要嫁給我?」
丁築沉默了。她知道,她當初看上林柏翠的,就正是今天她批評、她無法忍受的這些,但是,她無法承認自己的改變。
二十歲的女孩,青春美麗就是傲視群倫的籌碼,除了快樂之外,什麼也不會在乎;但是,當年歲漸大,青春不再,美麗褪色之後,她必須找更多的籌碼來支撐自己搖搖欲墜的驕傲。金錢、身分地位、權勢和才干的顯現,只要能使自己更高人一籌的,丁築都不願放過。
她不在乎高處不勝寒,她只怕被人瞧下起,尤其,在母親失寵,父親正式娶了三房之後。
她不願說她嫁給林柏翠是因為她壓得過他,是因為林柏翠不是個會有外遇的男人。她不能教他知道她的弱點,否則,他可以故意以外遇來要脅她。
「你說呀?你為什麼要嫁我?如果你真的那麼瞧不起我,覺得我不像是個男人,你為什麼要嫁給我?」林柏翠十分忿怒,但不完全為丁築,他們也不是沒這麼針鋒相對過,林柏翠只是把一整天的不如意一並發泄出來罷了。
但不知情的丁築卻不那麼替林柏翠想,只是賭氣地說︰「應了你的話,我當你是仇敵!和敵人朝夕相處,才能更激勵我上進!」
林柏翠的震驚不在話下,他倒退了兩步。「你說真的?」
丁築知道話說重了,但一來拉不下臉開口談和;二來工作繁多又壓力大,便干脆不答話了。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誰也不肯先開口結束冷戰。林柏翠開始看報紙,從第一版看到第三十六版,從國內外大事看到分類廣告,最後再看回來;而丁築也繼續埋頭工作,只是再也無法專心。
丁築和林柏翠的關系總是這樣,疏離的時候雙方冷靜下來,格外感覺到對方的好;待沖突過去了,兩人熱烈地難分難舍、朝夕糾纏後,又難以忍受彼此的異同,然後又見爭執、冷靜,再一次地熱戀、疏離……如此循環不息。
每次總是林柏翠先沉不住氣,他以為兩人相處的時間已經夠少了,何必把僅有的時光都浪費在唇槍舌戰中?他寧可以短暫地鞠躬哈腰、低聲下氣,以換取一個甜美靜謐的夜晚。
但這天,丁築等得幾乎再也耐不住性子了,而林柏翠仍然悠哉游哉地埋首在報紙里。
丁築起身泡茶,故意弄得茶杯鏗鏘作響,還沒好氣地說︰「瓊娜怎麼搞的,茶杯都黃了,明天非得好好說她不可!」說著,眼角掃過林柏翠的臉,林柏翠竟一語不發,恍若無人。
丁築仿佛受了極大的羞辱,怒說︰「你擺什麼譜?你想鬧到什麼時候?我已經先開口說話了,你還想怎麼樣?你別惹火我,否則……」丁築把杯子往牆角一甩,「踫」地一聲,白色瓷片散落一地,在水晶燈下閃閃發光。她往房里跑去,掩著臉,委屈地大哭。
她以為他會追進來道歉,安慰她的委屈。
她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勸她、哄她、告訴她,他有多愛她。
但,他始終沒進去。
她是絕不會走出房門的,除非他進來求她。憑她丁築的條件嫁給這麼個小醫生,要不是他有個政治地位極高的家世,要不是他的個性還算忍讓她,她周遭的人隨便一個都強他十倍!廖清泉是,王恭盛也是,除了家世沒他好外,一個個企圖心強,事業搞得有聲有色!
她這麼委屈下嫁都不說什麼,他居然敢這樣對她?丁築愈想愈氣,把鏡台前的化妝品用力一掃,乒乒乓乓的化妝品、香水碎了一地,沖起一陣五味雜陳的香氣。也不知是不是精力透支又動氣的緣故,丁築整個胃波濤洶涌起來,「嘔」地一聲,便沒完沒了地吐了一地酸水、菜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