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太太,你怎麼了?」瓊娜聞聲來探看,見丁築那模樣,著實嚇著了。「太太……」瓊娜伸手去扶,卻被丁築甩開。
「叫先生來……」
「先生?」瓊娜朝房里打量一番︰「先生不在房里嗎?他在哪兒?我打電話叫他回來!」
「他不在外面嗎?去找,去給我叫他……嘔——」丁築又吐一陣,卻吐不出東西來。
「太太,你……」
「別管我,去給我叫他!」
「是!是……」瓊娜匆忙退出去,里里外外喊了一圈,又匆忙進來︰「太太,先生好像出去了。」
「出去?」丁築怔住了,他竟敢?
丁築瘋也似的大吼一聲,然後趴在床上痛哭起來。「林柏翠!你給我記住!你給我記住!」
瓊娜是個原住民女郎,率真可愛,但對丁築卻十分畏懼。她總有那麼多的理由可以挑剔她,尤其在她生氣的時候,總口口聲聲要辭退她,瓊娜為了弟妹的學費,加上林家給的待遇又特別優渥,便對她一再忍耐,久了,也懂得一點相處的訣竅了。
她知道此時最有效的,就是打電話請丁築娘家的人來,只有這樣,她才能避過這場災難。
丙然,丁築的母親余孟芳,姊姊丁蘭很快地就趕到了。
「丁築?怎麼弄成這樣?」余孟芳見女兒干嘔不斷,不是腸胃出問題就是……她迅速扶女兒在床上躺好,吩咐丁蘭︰「去打電話叫救護車。」
「媽,半夜三更的,有必要嗎?」
「什麼必不必要?你妹妹被人欺負成這樣,你沒瞧見嗎?柏翠也真是,雖然我和你爸離婚了,可是丁築好歹都是丁亦虹的親生閨女兒,他膽敢這麼放肆,我絕不給林家好臉色看!快,去打電話!」
「哦!」丁蘭無可奈何地服從了。
余孟芳回頭把女兒看了又看︰「可憐的孩子,早知道連柏翠這樣沒性子的男人都靠不住,我就不給你談親事了。丁蘭嫁洋人沒好結果,你現在又這樣!男人!男人真不是好東西!」余孟芳似乎不必知道前因後果就可以定了林柏翠的罪。說著,丁築的委屈更深了。
而這方,丁蘭眼尖,一眼就瞧見報紙堆上擱著一張新寫的紙——
我走了,冷戰可以結束了……
「媽,媽——這兒有一張柏翠留的話。」
丁築一听是林柏翠,立刻把紙搶了下來。
我走了,冷戰可以結束了。
如果你也要走,那就走吧!把家暫時擱著,誰想要,誰就撿了去吧!
冷戰終于還是要在冷漠中結束,早知這樣,我們又何必堅持得那麼辛苦?
「什麼?什麼跟什麼嘛!媽,他這是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意思!他不會這樣,他從來不會這樣的!」
「丁築,你冷靜點,媽會想辦法!相信我……」余孟芳深思片刻,緩緩吐著氣說︰「八成是有了,八成是!」
「有什麼?」
「第三者!所有的婚姻都是這麼結束的,你大媽是,我也是!」她仿佛又回到年輕時候。
丁築在這個時候證實懷孕,實在是件尷尬的事。
以她的個性,她是絕不會為了生孩子而讓自己身材走樣,讓自己的生活陷入混亂和緊張,但此時,孩子又似乎是她吵架最大的籌碼,她可以不動聲色,而教林柏翠在出走後,又乖乖地回來並且道歉。她很相信林柏翠的出走只是單純的意氣用事,絕不是母親口中的「第三者」介入。
什麼樣的女人能介入丁築的婚姻?除非她也和丁築一樣,能在不動用特權下勇奪中國小姐前三名。除了自己優越的內外在條件外,林柏翠溫和的性格,單調的就業環境,都是丁築否定「第三者」存在的可能原因。
丁築望著窗外,天空透著灰沉沉的曙色,怕不是個好天氣!然而,林柏翠會在哪兒呢?她好想念月復中那小東西的爹。
她想︰只要他肯道歉,只要他肯用心地哄她,這回,就把這小東西生下吧,也省得他整天把時間都耗在那兩只牧羊犬上。
林柏翠在天橋上吹了一夜的風,有時冷得直打哆嗦,他就蜷在轉角處,像個落魄的流浪漢。不過,他的心卻是平靜的。
他不知道再回去時要面對的是怎麼樣的一個局面,總之是不會太舒服的;所以,他干脆什麼也不想,起碼此時此刻,他不必去看誰臉色,不必去討好誰——
丁築是個美麗的女人,高挑白皙,喜歡穿黑色低胸的短洋裝,外罩亮麗的流線西裝外套,永遠性感而俐落。不針鋒相對的時候,她的確是個令人引以為傲的女伴,但……
唉!也許真是自己太沒出息!林柏翠嘆道。
天色由黑轉灰,陽光探頭處沒有教人驚艷的彤雲霞色,只是灰灰地由墨色轉而為淡。
他不喜歡這樣的天色,令人聯想到死亡;正因為這樣,他格外喜歡替人接生時,生命躍動的奧妙。
人世間最殘酷的事實是人人都避免不了死亡,但生命的延續卻是死神的克星;當死神在長時間的追逐後,結束了一個生命,另一個生命卻又悄然地誕生,並延續前一個生命的特質,這真是世間最偉大、最不可思議的奇跡。
林柏翠不明白,這麼神聖美好的工作,丁築竟覺得它「沒出息」!他萬萬不能認同。
他倒寧願欣賞李盈月,當人力無法控制死亡時,就讓子宮來擔負起生命傳承的任務,讓死亡成為另一個重生。
她是個偉大的女人,一個懂愛、懂生命的女人!
是啊,盈月不知怎麼了?柏翠看看表︰趁上班前去看看她吧!
李盈月一夜沒睡,整夜想著文明中臨終前的牽掛——「月,織巢……」,他希望她改嫁,嫁給一個能給她安慰、給她一個完整的家的男人?
雄的織巢鳥不斷織就更好的巢等待他的夢中情人;雌的織巢鳥則不斷地尋找一個可以安居、培育下一代的好巢;那雌鳥的心,李盈月明白,不為自己未來的幸福,也為下一代能有個美好的環境。
誰能給她及孩子一個美好安適的家呢?
文明中放了釣鉤,又讓釣線斷了,而她卻是那尾吞了鉤、卻上不了岸的魚,在浪里痛苦地浮沉、掙扎。
文明中真放得下她這樣痛苦嗎?不,李盈月知道,他放不下,他一定會回來,在每個深夜里,他總會回來!
李盈月轉了個身,看著窗外的魚肚白。
天亮了,昨夜文明中沒回來,也許地府就像軍隊一樣,有一些復雜的報到手續吧!他是個「新鬼」,或許很忙,過幾天才會回來。李盈月想著,竟笑了。
起碼到了地府,丟去了那身破皮囊,他雙手齊全又沒病痛,可以更自在快樂些。
「盈月?」李母從沙發上翻起。「你沒睡啊?別胡思亂想了,要多休息啊!」
李母揉著惺忪的眼,轉身去梳洗。
「媽——頭發染得夠不夠勻?顏色還好吧?」李盈月打起精神,要母親知道她很好。
「很好,染了之後看起來年輕一些。你趕快睡一會兒,要多休息。」
「媽——」李盈月的目光追逐著李母自化妝室出來。「媽,我想出院,出院後回去跟你住,好不好?」
「出院?好哇!我也省得兩邊跑。待會兒我去跟親家母說。」
「嗯,太好了。不過,我得先跟林醫師說說,他很不放心……」
「盈月,林先生好像……好像對你特別好。明中才剛過去,我本不想這麼早說,不過,既然你也感覺到了,我就提醒你,有遇到好的男人,不要放過,一個女孩兒原是不愁沒歸宿,但你現在不同,帶個孩子,不容易找到合適的,如果他不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