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請問白示君在嗎?」巧玲握著話筒朝百合點點頭,表示他在。「喂?我是巧玲——你才死人啦!百合在這里哦!你要不要出來,騙你干嘛!要不要跟她說話?」
百合一顆心差些停止跳動!這麼些年不見了,他變了多少?她又變了多少?她怎還如此慌得沒有了主張呢?
「好啊!快點哦!」掛下電話,巧玲得意的轉向百合。「他馬上過來。」
示君要來?示君馬上就要來了!百合看看自己,再看看巧玲,總覺得自己穿這身咖啡色背心裙太稚氣,色彩也太陰沉。早知道,她就該穿那件格子套裙才是。
百合慌張得吃不下飯,巧玲則點了一盤意大利面,用叉子一口一口將面卷成一團小球,然後塞進嘴里,滿足的咀嚼著。
「我最喜歡意大利面了,喜歡它的吃法,像這樣——塞滿一整口,好實在。不像中國面,吃了前端,後端還在碗里,吃到後頭,前頭又到胃里了,不過癮。」巧玲漫天漫地的說著,百合卻只是哼哈附和著;後來,她藉口上化妝室,把掉了的口紅重新補上。
「我就知道你會來。」巧玲抹抹嘴,紙巾上留下一漬面醬與唇膏。
「上回還鬧得不夠嗎?真怕了你了。」白示君在巧玲對面坐下,看著桌上的柳橙汁,又挪到旁邊去坐。「你別把百合扯進來,她像只小猴子似的,早和我不相干了。」
「不相干?」巧玲挑挑眉毛,得意的笑了。「不相干能請得動你?」
「我是怕了你啊!」示君向服務生說︰「來客腓力,五分熟。」
「怕我?我不是鬼,也不是魔,你天大地大都不怕,會怕我嗎?明玲在醫院。」
「醫院?怎麼麼了?」示君啜了口水。
「錯亂,幻听,沒事就像失了魂的在路上走,走到腳起泡了還在走;醫生說是強迫癥狀的一種。」巧玲邊說,邊在咖啡杯里攪得 啦 啦響,情緒似乎很不安。
「改天去看看她。」
「她也念著你,希望你當她姊夫。」
「哈!」示君大笑。「你別鬧了。」
「百合來了。」巧玲話一說完,示君立即斂起了笑,望望百合。
還是老樣子!
百合還是老樣子,不過,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不同,大概就是少了些輕狂吧!
示君也仍是老樣子,如果真有不同,或者就是眸子里多了一點正直吧!
兩人四眸相對,一時連寒暄的話都不知如何啟齒。當初分手,連句離別的話也沒有,如今相逢,竟也只是沉默。
百合朝示君點個頭,在一旁坐下,一口緊接一口的啜著柳橙汁,沒一會兒工夫就喝得精光。
「要不要再來一杯?」示君說。
「啊?」百合回頭看他,無意間卻迎著兩眼關注,忽地兩行清淚便直墜而下,連自己都深感意外!緊接著悲傷有如玻璃罐里的珍珠,爭先恐後的傾出,止也止不住;剎那間,淚水便淹沒了她所有的理智與矜持。
巧玲冷眼旁觀,心里卻妒忌著。她知道示君心里還有她,只是萬萬沒料到,百合對他也余情未了,不禁心中暗暗叫壞。
而示君原以為百合早忘了他了,這場淚雨倒下得他又驚、又喜、又愛、又怕;礙著巧玲在,他不知如何是好。
巧玲是個機巧的女人,父母離異,和唯一的妹妹在外婆家長大。或許是家庭不健全的緣故,她對男女感情出乎常人的早熟,性格也顯得叛逆多了。
一年前,她輾轉得到示君的消息,示君不理她,她就想盡辦法結交示君的朋友,不斷在示君生活圈里出現、打轉,惹得示君不堪其煩。有一回,藉著幾分醉,她還支使明玲捧著鮮花向示君求婚,鬧得示君活活成了笑柄,卻也莫可奈何。
示君其實有些同情她,她是單戀他單戀得苦了。有時,示君也佩服她,起碼她勇于表達自己的感情!那回,她突然很傷感的對示君說︰「人就是那麼賤,得不到的就偏偏稀罕,得到的,又流水一樣的放他去。」她也不是沒有追求她的人,有個軍官和她交往了一年多,都要論及婚嫁了,她卻又逃得老遠,就是舍不下示君這個影子。
百合的淚雨是夏季午後的西北雨,來得突然,去得也快;她深深吸了口氣,擦干了淚後,又雨過天晴了。
「怎麼了?嚇人啊!再這樣,我可就要走人了。」巧玲埋怨著,眼角瞟向牆上一幅電影海報——一雙男女親熱得叫人眼紅。
「沒什麼,對不起!」百合吸吸鼻子。「剛結束一段感情,有點傷感。」
她指的是賀尚的事,但她的淚卻是為了示君。隱藏自己的感情是百合習慣性的自衛方式,它使她覺得安全;但示君卻很憎惡她這種不誠實的態度。
示君不想搭百合的話,他知道她在自欺欺人;倒是巧玲極有興趣,巴不得百合在示君面前多說些風流韻事,好叫白示君對她死了心。
「你失戀啦?是誰?說來听听!說出來心情好些嘛!大家都是老同學了。哦?」巧玲的最後一句話是對著示君說的,並自以為狐媚的用眼角掃過示君的臉。
「也沒什麼。一個同學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他,一直到他和別人出雙入對了,才又覺得舍不下。我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寫曲子,他填詞,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你從來就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就只會作夢。」示君對百合的感情態度很不以為然。
「誰說我作夢?」百合不服氣;以前他就認定她只會作夢,如今,她真的走上創作的路了,他還是認定她只會作夢。「我把夢想逐一實現成理想,這有什麼不好?我是愛作夢,可是我執著啊!我從來沒有放棄啊!我一直很努力的去實現我的夢想啊!」
「那又怎麼樣?你還是不切實際,你還是不肯真正的面對自己,你還是不肯把自己當個人,不肯承認人性中丑惡的部分啊!」
「人性為什麼一定是丑惡的呢?它也有好的一面啊!藝術是表現美的一種形式,我心中沒有美,怎麼去傳達藝術呢!,
「好啊!你繼續執迷不悟吧!哪天被賣了都不知道。人都是自私的。當心‘匪諜’就在你身邊,防人之心不可無,懂嗎?」
「我為什麼要懂?懂得防人又怎樣?自私又怎樣?像你這樣嗎?不務正業,惹得全家人為你擔心、受怕嗎?」
「百合,示君他現在……」巧玲忍不住要替示君辯解。
「好了,巧玲。」示君一把按住巧玲的手,他不想辯解;過去,他的確是個浪子,他對不起他的父母親,對不住怡君,更對不起百合。
「白怡君結婚了。」示君轉了個話題。
「小姊姊?嫁到哪里去?」想起怡君,想起示君的母親,他們一家人對她,真是好得沒話說。
「台南。不過就住家里附近,開了家工廠,我也投資了一部分。」
「哦!」還是習慣性的虛應,百合故意不去關心示君的所有事情。
「我爸身體不好,退休了,家里的事,泰半是姊夫在處理——我媽常念著你呢!有空去看看她。」
「你應該常回去才對。」
「有啊!一有空就回去。你住——你住敖近?」
「是啊!離這——不到五百公尺吧!」
「沒想到我們竟住得這麼近。」
「是啊!都沒聯絡了……」
巧玲見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又像客套,又像淵源深遠,愈听愈不是滋味,于是提議去跳舞。示君看著百合,百合低著頭,兩人都不置可否,最後還是听了巧玲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