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小蔣望見她惻著身子,拿著吹風機在吹干他的衣服,淚濕了一塊,又吹干,又淚濕,又吹干……
「早點把衣服弄干,好早點叫你走人,省得說我使壞引誘你——是你自己半夜醉酒闖進來的,關我什麼事?怕你心情不好,逗你開心,你卻反過來怪我了
「百合——對不起,我開玩笑的!」
「開玩笑?你開得了,我卻開不得!」百合抬頭看他一眼,那哀怨的模樣,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旋即又低頭繼續吹干衣服上的淚漬。
「昨天,羿書才說我濫情,今兒個你又說我挑逗你,仿佛我有多下賤似的。我不過是喜歡交朋友嘛!不過是對大家好一點嘛!難不成人人都要板起面孔才叫端莊,人人都要冷漠無情才叫高尚嗎?我哪兒錯了?我爸媽也是這樣待人,也是這樣跟每個人都要好啊!怎麼他們這麼做,人家就說他們是大善人,而我這麼做,就——就成了下賤了!」
「百合。」小蔣在百合身後坐定後,握住她的肩。「我不是那個意思。」
百合正在氣頭上,肩一甩。「你別踫我!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百合!我真……」小蔣正想好好解釋,門鈴聲又響起。「我去開門。」
門一開,小蔣立即面對著兩道冷劍;賀尚一眼就認出小蔣身上穿的那件毛衣是百合的。
「百合呢?你為什麼穿著她的衣服?」賀尚顧不得小蔣的解釋,徑往屋里闖去。「百合,百合……」
賀尚一入客廳,百合恰好從房里走出來,臉上淚痕斑斑;賀尚當場就呆在原地。
「賀尚……」百合略微哽咽的聲音听在賀尚耳中,仿佛一把利劍似的,刺穿他的心肺;一時之間,他面對衣衫不整的小蔣、淚眼迷?的百合,竟不知如何自處!
「賀尚,我和百合……」
「好了!我還有事,我先走!」賀尚沒听小蔣和百合的任何解釋,轉身就跑,而且是逃也似的跑了!
「賀尚!賀尚!」百合追到樓梯口,賀尚卻無視她的呼喚,頭也不回的離去了。百合知道,從那一刻起,所有的關系都亂了。她的平靜、她的美好,都將被繼之而來的波濤狠狠淹沒。她怔在樓梯口,像只無依的孤雁,再也擠不出半點笑容。
白示君真的休學不念了;白能木容許了兒子最後一次的任性,卻因此絕望得病了。他成天不言不語、不吃不睡,只呆坐在床上,痴痴的望著窗外。
白家還是老式建築,不是四合院或一條龍那種中國風味,是日本統治時代的舊式透天公寓;壁上貼了長形紅磚,地上鋪的也是八角紅磚,拱門,雙層樓,窗子也是石頭砌的,里頭另加一層木制百葉,就算全開,陽光也被切成一線一線,若不開燈,總嫌黯沉。
不知是不是在陰暗處待得太久的緣故,白能木整個人全陰黯下來,連平素炯炯有神的目光也混濁了。他的心事似乎不只是兒子不爭氣那麼單純,倒比較像是在自我懲罰。
「爸,吃飯了。」怡君輕喚一聲,好心酸的紅了眼楮。白能木沒听見、也沒動靜,仿佛只剩個皮囊掛在那兒。怡君又唉了一次︰「爸,在這吃?還是要出去一起吃?」
皮囊仍是動也不動。
怡君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撲簌簌的落下,坐在床沿抓著白能木的手。「爸,您不能老是這樣,不能這樣啊!示君要去當兵了,當了兵他就會乖的——您這樣,媽也整天哭,您們叫我怎麼辦?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但現在,這個家弄成這樣,我心里真的好難過。」
怡君滿月復委屈。她知道她爸爸嫌她是個女兒,所以從小她就百般討好,不要求、不胡鬧,什麼都讓著弟弟,爸爸的每一句話她都听;可是,到頭來她還是沒法子多得到一點父親的愛,反而每一個犧牲都成了理所當然。父親的眼里只有示君是人,她只是個影子——是沒有人會懷疑影子能思考、有眼淚的!
「爸——我知道我不是個兒子,但我也是您生的啊!示君不能倚靠,您還有我,我會照顧您的,爸——」
白能木緩緩把臉轉向怡君,嘴角一牽,淡淡的說︰「你很乖,但你總要出嫁的,女兒永遠是別人的。」語氣中,盡是希臘命運悲劇的無奈。
「不!爸爸,我不會嫁人,我不會嫁人了啦!我會照顧您,永遠照顧您!」
「唉!」白能木搖搖頭,很沉重的說︰「示君會這樣,是我的報應,是我活該應得的報應!」
「爸!您別這麼想,您是個好人,在我的心目中,您一直是個能干的好人,大家都這麼說的。」
「不——我並不是那樣完美。我是個自私、不顧道義、出賣朋友的人……」白能木仿佛認了命的說︰「我害了示君,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所以老天要他承受我的罪過。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白示君究竟不是個尋常人物,他不從軍,就能找出不從軍的藉口。你若說他是個善鑽營的小人,那他就是;若要說他是個勇于挑戰生命的人,他也是。就在軍隊發下黑名單之前,他順利的加入了「迅雷小組」,接受訓練,專司辦理重大刑案。
同樣是出生入死,同樣是在刀口舌忝血,但這次,他在生死間一次次接受挑戰,一次次與生命搏斗,這令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榮耀。他不怕苦,只怕千篇一律的生活。
「迅雷」的訓練很艱辛,「迅雷」的行動也很神秘,「迅雷」的成員很冷靜,「迅雷」的人不能有個人。
示君的聰敏、冷靜、大膽,正符合了「迅雷」的需要;但機警、敏捷、冷血之余,示君畢竟不是個機器人。夜深人靜、只身獨處之際,示君心中,依舊牽掛著一張又霸道、又稚氣的臉。
百合最善佯裝無知了。
「賀尚,賀尚——」遠遠的瞧見賀尚,百合就大聲叫他,快步追上去。
「找你好久了,早上你上哪兒去?我到圖書館找你都找不到。」
賀尚沒答話,兀自往前走;百合跟著他的腳步走了一段,賀尚腿長,百合跟得好辛苦,索性不走了。賀尚走了幾步,見她沒跟上,才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瘦長的他依舊沒開口,沒有表情。
百合也不說話,瞪圓了眼,叫賀尚自覺理虧,遂先問︰「怎麼了?找我干嘛?」
百合雙手交叉在胸前,不肯放過的坐到一旁的花圃上,她的心態正是做賊的喊抓賊,先下手為強。賀尚無可奈何,站在原地,踢著地上的小石子玩。
這一連幾天,賀尚反覆思考著百合的事。小蔣衣衫不整,百合淚眼相對,賀尚很難想象他們之間什麼事都沒發生。可是,他又不甘心的想︰百合的淚,不正表示她根本不願意,她根本不愛小蔣嗎?如果一切都是小蔣的錯呢?難道他心胸就那麼狹小,狹小到不顧百合,只斤斤計較著她的初夜權嗎?
賀尚原本已經建設好自己了,他愛百合,就應該包容她的一切,包括過錯;畢竟人不是絕對的完美。但這會兒,百合那樣高高興興、愉悅的模樣,倒叫他打心底恨了起來。他恨她對傷痛的健忘,恨她的無所謂,恨她面對他時沒有一丁點罪惡感。
還是百合沉不住氣先開口解釋︰「那天根本什麼事也沒有。」
賀尚喜出望外,但樂在心里,口里卻故意裝傻——「什麼事?」
「我跟小蔣啊!他喝醉了嘛!所以衣服都換下來洗了,羿書也在的。他沒衣服穿,當然穿我的嘍!」百合抓著衣角搓揉著。「他罵我,我才哭的——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我,那天,羿書也說我——可是,我真的只是很單純的認為,我們大家都是好朋友嘛——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