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說︰「請坐,請問喝什麼?」
他笑笑,「早,我要一杯免咖啡因黑咖啡。」
「馬上來。」
恕之洗干淨雙手,束上圍裙,立刻做蒸餾咖啡。
王子覺輕輕問︰「哥哥呢?」
「在後門整理垃圾箱。」
「听說今年特多黑熊下山偷垃圾吃。」
「動物都不打算冬眠,整年出沒尋找食物。」
「也難怪,本來是他們的土地,我們是後來客。」
恕之覺得這說法新鮮,她笑起來。
咖啡香氣傳出,她斟出一杯給他。
恕之怕他嫌靜,扭開收音機。
天氣報告員懊惱地說︰「雪那白色東西可怕極了,今日又預測有十二工分雪量,冬天真不可愛。」
恕之開著爐頭,把冰凍食物取出。
一個火車司機推門進來,嚷︰「天佑松鼠餐廳,給我來雙份腌肉蛋加克戟,還有滾燙咖啡,快,快。」
恕之連忙倒咖啡煎腌肉,手腳磊落。
忍之在門外清理積雪。
再抬頭,王子覺已經走了。
像一個影子,來無聲,去無蹤。
貨車司機把食物往嘴里賽,「替我做個三層漢堡,放在保暖爐里帶走一個。」他嘿嘿笑,「我有無听過膽固醇?我不怕,吃飽再算。」
有人送雜貨來,「姑娘,點收。」
貞嫂剛剛到,「這邊點收。」
恕之向她報告︰「王先生來過。」
貞嫂訝異,「他有什麼事,他找誰?」
「他沒說,喝了一杯黑咖啡就走了。」
「以往他半年也不來一次,又冷又下雪,天尚未亮透,他出來有什麼事。」
恕之忙著為客人添咖啡。
貞嫂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看著恕之背影,輕輕搖頭,不會吧。
年輕的貨車司機吃飽了,看著恕之,忽然問︰「你可想到鎮上跳舞?」
恕之假裝沒听見。
「呵,」貨車司機聳聳肩,「不感興趣,在等誰呢?達官貴人?」
貞嫂提高聲音︰「史蔑夫,還不開車出發?」
他悻悻付賬,還是給了五塊錢小費,拉開門離去。
貞嫂輕輕說︰「史蔑夫不是壞人,我們看著他長大,你要是想散心,同他看場電影也不錯呵。」
恕之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貞嫂倒是欣賞這一點,她少年時也是如此含蓄,食物不好吃只說不餓,男同學不合意只推要溫習功課,不會叫人難堪,現在都沒有這樣溫柔了。
夏季,只穿小背心的少女幾乎要貼住男朋友的背才站得穩,在咖啡店坐到深夜也不回家做功課。
貞嫂不以為然。
她閑閑問︰「王先生精神還好嗎?」
恕之一怔,歉意說︰「我沒留意。」
貞嫂點點頭,是該不留神。
這時,午餐客紛紛上門來,呼著白氣,月兌下厚衣帽子,高聲點菜,恕之與忍之忙個不已。
傍晚,發了薪水,他們回到谷倉,忍之順手把鈔票丟進鐵罐。
他說︰「今晨,他來看你。」
恕之不出聲,她搓揉著酸軟的肩膀。
忍之用手托起她的臉,「是這雙眼楮嗎?他們見過一次就不能忘懷。」
恕之甩開他的手。
「他再來,你也不要說話,假裝看不見。」
恕之冷冷說︰「我懂得怎樣做。」
忍之譏諷她︰「我忘記你是專家。」
恕之轉過頭去,疲倦的說︰「你不再愛我。」
忍之這樣回答︰「我們就快可以高飛遠走。」
恕之蜷縮在一角,她倦極入睡。
第二天早上,她險些起不來。
她知道已經到了關鍵上,她必需爭取松山夫妻至高信任,才能借他們力踏進王家。
她一定要每天早上比貞嫂更早到達松鼠餐廳。
她掬起冷水潑向面孔,冰冷的水刺痛她的臉,她迅速清醒,套上大衣靴子出門。
貞嫂六點半進店門,恕之已在招呼客人。
一個中年建築工人說︰「貞嫂,這勤奮的女孩是一件寶貝。」
天還沒有亮,漆黑一片,恕之一聲不響幫人客添滿咖啡杯子。
貞嫂向恕之說︰「我有話同你講。」
恕之說︰「馬上來。」
她兄弟在煎蛋及炸薯條,香味四溢。
恕之替貞嫂斟咖啡。
貞嫂凝視她,緩緩說︰「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精乖伶俐的女孩,又這樣勤奮耐苦,照說,無論如何不止是流動工人之替。
恕之表面一聲不響,心咯咯跳。
這貞嫂精明能干,她莫非看到什麼蛛絲馬跡。
貞嫂說下去︰「是看著你兄弟吧,你拉扯著他,所以不能到城里找工作。」
恕之不出聲。
「我們不知你底細,也沒有看過你們任何身份證明文件,但相信你所說每一句話。」
恕之靜靜聆听。
這時,有人嚷︰「姑娘,添幾塊烘面包。」
那邊忍之連忙應︰「知道了。」
貞嫂接著說︰「王先生對我說,他想你到他家去做管家。」
恕之心劇跳,可是臉上露出遲疑之色。
「老管家即將退休,他問我你可勝任,我覺得你太女敕,可是他堅持你會學習,這是個重要職位,王宅共五名員工,你需管束他們。」
恕之仍然不出聲。
貞嫂忽然笑,「我也知一間谷倉留不住你。」
恕之的心落實,沒想到好消息來得這麼快,她的思潮飛出去︰王宅想必有熱水供應,有浴白可以浸浴,她會有正式的寢室。
「你不要令我失望,好好的干。」
恕之定定神低聲說︰「我不去。」
貞嫂揚起一角眉毛。
「我要與我兄弟一起,在孤兒院已發誓永不分開。」
貞嫂意外,「你們此刻已經成年,彼此可以聯絡。」
恕之微笑搖頭,「我們住比倉就好,來春,要是貞嫂不再需要我倆,我們會繼續上路。」
貞嫂沒想到恕之會拒絕,倒是愕然。
這時恕之說︰「客人叫我,我去招呼他們。」
她去收錢找錢,這些日子來帳目絲毫不差,誠實可靠。
貞嫂回家。
松山問︰「她怎麼說?」
貞嫂一團疑問︰「她要與兄弟一起行動。」
「那也簡單,一起去王宅好了,他們光是為游泳池也長期雇著一個工人。」
貞嫂說︰「我有點不安。」
松山說︰「放心,我們可以另外找幫手。」
「不,不是這個,你想,他們兄妹是何等親厚。」
「自小在孤兒院長大,相依為命,異于常兒。」
「那樣標致少女,怎會在小鎮冒現。」
松山答︰「太太,他們出現的時候,是一對乞丐。」
「好端端王子覺為何換管家?」
「他的主張他的事。」
「他只見過那女孩兩次,就決定把她帶回家,你說怪不怪?」
松山深深嘆息︰「王子覺只剩幾個月壽命,還依什麼常規,任性不妨。」
貞嫂低聲說︰「你講得對。」
「只要他高興,又不傷害到什麼人,我們應當成全。」
貞嫂點點頭。
這時電話來了,正是王子覺。
松山說了幾句,「是,是,明白了。」掛上電話。
貞嫂看著丈夫。
松山說︰「王先生叫他們兄妹一起到王宅工作。」
貞嫂不出聲,果然不出那女孩所料,她是談判高手,以退為進,她是街童,自然有街頭智慧。
她十分聰明,看準王子覺會答應她的條件,這麼說,她的一切不經意,都是刻意經營。
貞嫂有點慚愧,是她太多心嗎,像所有人一般,她對于別人的好運,不甚認同。
晚上,她睡不著,對松山說︰「王子覺看中了那女孩。」
松山以一連串響亮鼻鼾回覆她。
在谷倉,那兩兄妹也沒睡好。
忍之問︰「那王子覺會答允嗎?」
恕之忽然笑了,眯著的雙眼罕見地露出媚態,「沒問題。」
忍之凝視她,「有時,連我都有點怕你。」
恕之握住他的手,「你若不再愛我,才會怕我。」
忍之苦笑,「有什麼是我不為你做的,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