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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煞 第8頁

作者︰亦舒

「誰如此細心?」福在訝異。

「周子文,還有水,」月枚恨恨,「你說這個人多工心計。」

埃在說︰「廚房的羊肉快要烤焦,我得下樓看看,你且別發脾氣。」

「福頭,你要幫我。」

「你說什麼?」

月枚露出雪白牙齒,「在羊肉里下一把砒霜,毒死他。」

埃在遍體生寒,呆呆看著月枚。

月枚的聲音輕輕,但充滿恨意︰「記得嗎,我幫你,你幫我。」

埃在手足不能動彈。

「我幫你除掉一害,你也要幫我,時候到了。」

埃在鼓起勇氣,先吸進一口氣,「月枚,周子文不是壞人。」

「你又來了,福頭,你眼光一向欠佳,周子文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人。」

月枚笑出聲來,口桀口桀口桀(左右結構,不知怎麼念),像只豺狼,明明是美人,笑聲卻如此詭異。

「福頭,這已是你報恩的時刻。」

埃在忽然落淚。

月枚的手搭到福在肩上,「但是,我不會要求你用毒藥,鑒證科一下就知道是謀殺。」

她走近福在。

「記得嗎?有動機的,叫做謀殺,沒有動機,是誤殺,如果什麼證據都沒有,那就是意外了。」

這時,佣人來敲門,在門外說︰「王小姐,肉都煮熟了。」

月枚把珠寶放回小型保險箱。

她撇下行李,只取餅手袋,「我出去尋歡作樂,明早才同你談談計劃。」

埃在追上去,「月枚,你不能走。」

「為什麼?」

「今晚有客人來吃飯。」

月枚忽然伸手去模福在面孔,「開頭以為你深沉,原來你只是蠢。」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輛開篷車呼嘯而去。

埃在頹然回到廚房。

她低頭準備今晚的試菜會。

周子文進來喚她一聲,她嚇得跳起來。

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立刻退出去。

埃在長長吁出一口氣。

五時多,客人已經陸續來到。

第八章

周子文立刻說︰「那麼,以後請謹慎。」

埃在不出聲。

周子文嘆口氣,「你與月玫不同,你需要有人保護你。」

埃在心頭一暖,像街頭流浪兒忽然得到一件寒衣,一碗熱飯。

「你放心在這里住下去。悶的話,可到我公司走走,辦公司工夫你件件皆精,一定有適當差使。」

埃在哽咽。

周遲疑一下,「福在,你如此憂愁,是因為感情不如意吧。」

埃在回答︰「我是寡婦。」

「啊。」

埃在無奈。

「你要努力將來。」

埃在低下頭說聲是。

「你沒有親友嗎?」

埃在苦笑,「孤兒寡婦,何來親戚。」

周子文感嘆︰「這個城市,人情愈發涼薄,際遇稍差,便遭人踐踏:不但冷落你,還口口聲聲說找不到你。」

他真是明白人。

埃在樂意親近他。

「我有事出門三兩天,這次與行家去中東一帶,那邊戰亂後極需要糧食,凍肉該有銷路。」

「當心。」

周子文笑了,「商賈是最奇怪的一種人,刀頭上賺銀子,利之所在,什麼樣的險峻環境都會去鑽營,怪不得傳統華人最看不起我們︰士農工商,商人排最後。」

埃在忽然說︰「那麼,人人琴棋書畫,每個月一大堆帳單,又由誰來付呢?」

周子文很高興,「福在你真是個明白人。」

這時,司機進來催︰「周先生,時間不早了。」

埃在連忙說︰「順風。」

他點點頭出門去。

埃在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倘若踫到周子文的是她而不是月玫,生活一定很幸福吧,她在家等他出差回來,做家常菜給他吃,幫他處理業務,招呼朋友……

但她不是月玫,她沒有月玫那麼幸運。

埃在並無非分之想。

不多久,月玫就回來,「他走了?」像捉迷藏得勝似,笑嘻嘻地問。

「月玫,你若不再愛他,大可離婚,像所有怨偶一般,簽字,分手。」

月玫坐下來,月兌去高跟鞋,叫人斟一杯冰水,也不喝,只是把杯子放臉頰上打轉。

「你為什麼不與邵南離婚?」

「他不肯放過我。」

「周子文也不放——他不放錢出來。」

「你要他所有的財產?」

「不然,怎麼夠花?」

「月玫,這是不對的。」

月玫並不生氣,「福在,我有我的環境需要應付,你的錯也許是我的對。」

埃在那里說得過她。

月玫哼一聲,「到中東?最好冷槍一響,別回來了,多省事。」

埃在忍不住說「你黑心。」

月玫像是听到最好笑的話,仰頭桀桀笑起來。

「福在,換衣服,今晚我們一起吃飯。」

「我不去。」

「哪輪到你使性子,」月玫惱怒,「當心我趕你出街。」

埃在氣極,「我立刻走。」

「你這人又蠢又倔。」

「本來就是。」

「福頭,我這就去警署告發你,同歸于盡。」

埃在渾身發抖,「我並無犯法。」

「是你支使我殺人。」

「我沒有做過那樣的事!」

月玫忽然伸手揪住她頭發,「難怪邵南那樣討厭你。」

這時,福在反而鎮定下來,她撬開月玫的手指,「月玫,你喝醉了。」

月玫一呆,她乘機收蓬,「你說得對,我醉了。

她上樓去。

埃在松一口氣。

傍晚,李月玫換了晚裝赴約,看到福在在玄關等她。

「咦。」

埃在輕輕問︰「不是說出去吃飯嗎?」

不知怎地,月玫哭了。

「你明白嗎?福在,你明白嗎?」她一邊搖她的手。

埃在冷靜回答︰「我們吃法國菜吧。」

桑原在那里等她們。

他與月玫旁若無人般相擁親吻。

兩個人都不停喝酒,像是很需要壯膽子似。

桑原輕輕說︰「有足夠錢的話,可到巴黎左岸居住。」

月玫所︰「你們日本人奇怪,巴黎有什麼好,像個大雜貨攤,依我說,到加拿大小鎮隱居。」

「太靜了。」

錢每到手,已經爭起來。

這時,有一個漂亮少女同桑原打招呼。

月玫立刻問︰「誰?」

桑原聳肩,「某個學生。」

「叫什麼名字?」

「不記得了,我班上有八十多名學生,大半數是女生,仿佛叫瑪麗吧。」

「很漂亮。」

桑原答︰「有比她更美的。」

話還沒說完,又有另一個女生走過來,索性蹲下,近距離貼著桑原細語。

那女孩也似月玫般喜歡吹火般嘟起嘴唇,她皮膚光潔,像發出一層晶光,全是因為年輕的緣故,胸隆腰細,小骯平坦,煞是好看。

敝不得那些中老年男子都喜歡少女,連福在都覺得她們養眼。

可是月玫已經十分不耐煩,她說︰「我們換個地方,這里人頭太雜。」

他們搬到貴賓廳里坐。

三個人都胃口欠佳。

桑原當然不是老實人,他仍然談笑風生,但是,目光不與月玫接觸,反而在福在身上兜轉。

月玫接到一個電話,收得不好,她走到外邊去听。

桑原對福在說︰「你與月玫性情完全相反,兩人如何做朋友?」

埃在答︰「我是老木頭,她是蔓藤玫瑰,去到那里是那里。」

桑原微笑,「照我看,她是一列將要月兌軌的火車。」

埃在一怔。

這時月玫回來了,「說什麼?」

「稱贊你呢。」

月玫坐到他身邊去,「誰要你贊。」

一整晚氣氛都不安。

月玫說︰「我們到美國結婚。」

桑原說︰「周太太,你已經結了婚,法律上,你必須先離婚,然後再婚。」

「那我們再婚。」

「少胡鬧。」

埃在一听結婚兩字嚇得發抖,一朝被蛇咬,終身怕繩索。不知月玫為什麼老是想結了又結。

她喝著悶酒不出聲。

「離婚後你一定要與我結婚,不然——」

「不然怎樣?」

「殺死你,」月玫嘻嘻笑,「切成一塊塊,丟進太平洋,你是外國人,在此無親無故,誰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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