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灼榮沉默。
「後果堪虞。」
王灼榮答︰「經濟復蘇在望,前景大好,大部分市民根本不在乎誰擔任領導。「
「李如澗是第五屆首長,條例指明,六屆之後,融島可一人一票自由選舉政府首長,這是何等樣特權,歷史性大躍進,怎可棄權!」
「真的沒有人出來繼任?」
「同高如山及于金玉談過。」
「他倆一向好名。」
「都不願作這職位。」
「世上竟有此奇事。」
「想法都同你一樣,你願否出來?只一年,十二個月後你大可請辭,然後融島可獲一人一票自選首長。」
王灼榮笑︰「這十二個月內,我一生結交的女友玉照都會刊登在報章上。」
鄧伯誠不出聲。
「我兩任前妻為何同我離婚,我性能力的高低,銀行存款數目,全部暴露人前,生活瑣事會給漫畫家畫了本子嘲諷。」
鄧伯誠只得攤攤手。
「不,我覺得融島不需要我。」
鄧伯誠看著染色玻璃外的綠茵草地,神情沮喪。
「來,老朋友,我與你到草地散步。」
他倆披上外套走到老遠,只見綿羊成群走過,石築圍堤上長滿紫色石楠,空氣清新如水晶。
鄧伯誠嘆口氣,「嗚,我也不走了。」
「回想你我一生,自小是模範青年,孜孜不倦,勤學向上,吃多少苦也咬牙直過,但是伯誠,歲月不放過任何人,轉瞬間已是中年人,我想留些時間給自己,做些自己喜歡做的事,請允許我自私一次。」
「老王,我無異議,只是,希望你給一個錦囊。」
他倆坐下來,望向天際,一只友善的牧羊犬走近搖尾。
鄧伯誠這才明白,步行近三十分鐘,卻仍在王灼榮莊園範圍之內。他擁有的土地面積恐怕比融島還大,要他出山,勢無可能。
「你對融島忠心耿耿。」
鄧伯誠點頭,「許多人罵我是庸才,但我愛融島,天才像你,但不願出力,又有何用。」
他動氣了。
「老王,」他意興闌珊,「下午我就回融島去。」
「別急,只有十二個月?」
鄧伯誠大喜,「你回心轉意?」
王灼榮搖搖頭。
「回去吧。」
「伯誠,我向你推薦一個人。」
「誰?」
這時王灼榮身上響起鈴聲。
他自袋里取出一只銀底粉紅色手提電話,轉過頭去絮絮細語。
「是是,我仍與鄧先生在一起,你放心,我不會走開。」
他把那只電話對牢老友,原來小小對話器還有視像拍攝傳真器。
鄧伯誠只得向關小姐擺擺手。
王灼榮關上電話。
他說︰「自十五歲起我就渴望有關明媚那樣的女友。」
「我明白。」
「我從未做過少年人,十五歲那年,我半工讀,部分薪水還需養家。」
兩個中年人往回走。
避家佔姆斯架著小房車出來接他們,遠遠停住了車。
「吃了午飯才走。」
鄧伯誠卻累了。
廚子的一碟橘子鴨做的美味無比,他多喝了一點紅酒,回房收拾行李,倒頭盹著。
醒來已近黃昏,房里不知誰人捧進一盆水仙花,幽香撲鼻。
他推開窗,看見有幾只雉雞飛過,銀綠色羽毛煞是好看。
他下樓去吃下午茶。
沒想到遠在異國高原可以吃到新鮮生煎饅頭。
「來,伯誠,喝一杯龍井茶。」
鄧伯誠苦笑說︰「我真要走了。」
「你還沒听我向你推薦誰。」
「誰?」
「我有一個兄弟,英年早逝。」
「我听過這件事,深覺可惜,他好像比你大一歲。」
王灼榮嘆口氣,「正是,他與大嫂交通失事失救,遺下一子一女,女兒今年二十六歲。」
鄧伯誠揚起一條眉毛。
「她叫王庭芳。」
「一個小女孩?」
「二十六歲不算小了,未婚,獨身,品格良好,十三歲進倫敦大學修人文學及新聞系,十八歲在史密夫讀完博士往聯合國工作,此刻幫安南屬下一組研究第三世界國家節育問題,已有十年工作經驗。」
鄧伯誠瞪大雙眼。
「一年,十二個月,我想她能勝任。」
「你開玩笑!」
「不,我說真的,初生之犢不怕虎,她出身富裕,肯定不會貪污瀆職,身家清白,沒有歷史,學識與工作能力一流,精力充沛,一日工作十六小時毫無倦容,這樣的人哪里去找。」
「只是一個普通女孩!」
「那樣還算普通?」
「這世上滿是有能力父母栽培的平凡天才兒童,融島怎可交在他們手中。」
「伯誠,你迂腐,融島一早應轟走你這樣的首席顧問。」
「政治不是藝術,單憑想象力及創意行嗎?」
「你已走投無路,不轉彎更加不行。」
王灼榮取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王庭芳。」
照片中是一個清麗可人的年輕女子。
「這可不是參加華裔小姐比賽。」
「伯誠,你與其他攝政王的指標其實是一年後一人一票,這一年後由誰出任都一樣。」
「我不能接受這樣兒戲的人選。」
王灼榮看著老友,「無論哪個機構得到王庭芳這樣的人才都應慶幸。」
「我不是那樣意思。「
「那麼,算是我誤會,你也不要介意。」
王灼榮的話已說完,他站起來預備送客。
鄧伯誠遲疑一下,忽然之間作出一個決定,他把桌子上王庭芳的照片及履歷收進公事包里。
「你說得對,老王,依此刻民智推理,一人一票可能選出當紅歌星小露寶。」
王灼榮微笑,「質素也不會比本世紀歷屆美國總統更差。」
鄧伯誠笑得哽嗆。
他們互相拍著對方肩膀。
司機把車子駛出來,鄧伯誠有要事在身,匆匆上車去了。
那一天,淅淅下著油似細春雨,水仙花一望無際的在路旁盛放。
鄧伯誠不由得自言自語吟起來︰「美麗水仙,我們為你早逝哭泣,如早升旭日,尚未看到午辰………」這是他在大學讀英國文學時背過的濟慈的詩,至今尚未忘記。
車子經過,大閘門又緩緩關上。
在地球的另一頭,小小鮑寓房子內小小臥室,一張雙層床,下格睡著一個小男孩,上格卻是個年輕人,床不夠長,雙腿伸也不是縮也不是,他也勉強將就,睡得十分香甜。
外邊狹窄的客廳,年輕人的兄嫂正忙著張羅早餐,吃了好上班去,小市民生活節奏緊張。
「去叫小寶起來。」
「這孩子十歲整,日日需父母苦苦哀求才會洗澡、吃飯、做功課、起床、睡覺。」
「沒有一樣自動,是謂小孩。」
「他抱怨鞋子又小了。」
「是,每隔三個月褲子太短、衣服太窄。唉,黃口無飽期。」
大嫂進房去把孩子拉起來梳洗。
「真得訓練小寶獨立。」
「一日到黑恐嚇他要不學乖要不送去寄宿,一日面青唇白回來說︰媽媽黃松治去了倫敦寄宿,原來真有如此悲慘遭遇,我說你別擔心,我家負擔不起這種刑罰。」
孩子惺忪換上校服。
大嫂瞄了房門一眼,「二叔這一覺又得睡到下午。」
「別去理他。」
「半年了,不知是我們成功抑或是他失敗,也不見他找工作,成日吃了就睡,其樂融融。」
「你是大嫂,包涵點。」
大嫂說︰「我替他可惜。」
一家三口出門去。
在電梯里大嫂還在說︰「當日老爹辭世,節蓄公平分兩份,我倆用來置業,至今經濟稍微復蘇,日子還過得去,他卻用來留學,如今多才博學,一肚皮學問,日日睡懶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