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在沐浴,電腦熒幕上亮著的是他正在設計的一個游戲項目。
英敲敲浴室門。
她進去坐在小凳子上。
揚掀開浴簾看了妹妹一眼,「客人走了?」
英點頭。
「你很少帶男朋友回來,也是時候了,媽擔心你缺乏社交。」
「他不是男友。」
「可是你對他另眼相看,請他入屋。」
揚穿上毛巾浴袍自簾子後走出來擦干頭發。
這時你可以看清楚他的臉容五官,很明顯是個英俊的歐非混血兒。
他坐在妹妹面前,「剛才他看到我時十分詫異,不過,如果沒有驚詫表現,也實在太深沉了。」
「他只是普通朋友。」
「他可有問你為什麼姓安德信?」
「我不想解釋。」
「他有听說我們母親的大名嗎?」
英不出聲。
「他對非裔看法如何?」
英伸手出去推他。
揚笑,「你什麼都不說,不是羞恥不願開口吧。」
英撲上去打他,整個人跳到他背上,猴住不放。
揚大叫,背著她跑出臥室。
璜妮達看見了,斥責說︰「孩子們,靜一點。」
英這才從哥哥身上下來。
揚穿上背心短褲。
「英,三言兩語把家庭背景交代過,開心見誠,豈非更好。」
第二章
英想一想,「你說得不是沒有道理︰‘嗨你好,我叫安德信英,我一生出就被人扔在醫院門口,大幸留得性命,稍後被著名電視新聞主播林茜安德信領養,林茜與丈夫已經離婚,我有一個同病相憐的哥哥,他是黑人,但是他性情豁達,十分樂觀……呵是,請問你喜歡草莓還是香草冰淇淋?’」
揚看著妹妹。
半晌他說︰「過來。」
英走近兄弟,揚把她擁在懷中,拍打她肩膀。
「可憐,難為你了,的確很難開口,也不知什麼時候才開口才是。」
英無奈,「你知道就好。」
「華裔始終保守,讓我替你介紹男友。」
「我對華裔總有說不出的好感親切。」
「沒人說你是華裔。」
英說︰「媽知道,不然不會自動送我去學中文,她為什麼不叫你學中文?」
「我會呀,你好嗎,餃子,真好吃,別客氣,再見。」
「了不起。」
揚握住妹妹的手,「你一直背著這包袱不能釋然,媽很擔心,問你可要看心理醫生。」
「絕不。」
「如果真的不開心,非得解開這個結不可,你可以尋根。」
「不。」英把面孔埋在雙掌之中。
「又是一個不。」
「揚,別誤會我,除此之外,我還是一個快樂人。」
「但是身世問題的魅影日夜作崇,你越來越憂郁。」
「我還要寫功課,不同你說了。」
「英,無論什麼時候,你需要傾訴,我一定聆听。」
「我知道。」
英與兄弟擁抱。
她才打開功課,好同學蜜蜜來找她。
蜜蜜問︰「注冊了題目沒有?」
「兩次都有重復。」
「最後選了什麼?」
「阿里士多德之死。」
「嘩,悲哀,英你老是選類此題目,可是又時時拿甲。」
「你的題材呢?」
「柏拉圖式感情可否成立。」
英笑,「這像心理科佛洛依德的問題。」
「佛洛依德最後一個未能解答的問題是︰女人到底要什麼。」
英問︰「你要什麼?」
「名同利。」蜜蜜仰起頭。
英不出聲。
「英,一直有傳言說你母親是個名人,到底是誰呢,兩年同學,都不听你提起。」
英想一想,「她的確是名人。」
蜜蜜吸進一口氣,「我知道了,她是婚紗設計師王薇薇。」
英笑著搖頭,「我媽是一個電視主播。」
蜜蜜驚呼︰「天呵,是宗毓華。」
「不不,也不是她。」
這兩位華裔名人偏巧也有領養兒,可是,兩位選的,都是高加索血統的孩子。
「到底是誰?」
「蜜蜜,有機會我一定介紹你認識。」
「英,這些是你要的書本,我還要去兒童醫院做義工。」
「這次幫誰?」
「幫小小一歲麥迪遜做物理治療。」
英好奇,「發生什麼事?」
「她左臂天生麻痹,醫生將她大腿神經采出移植手臂,希望可以活動,奇是奇在麥迪遜並不知道人類兩只手臂都能干活,她只得一臂也很高興,頑皮得很,時時用右臂拍打醫生儀器。」
英不禁惻然。
她與好同學一個幫兒童醫院,一個幫老人療養院。
英喃喃自語︰「不知就不覺痛。」
「什麼?」
英問︰「醫生應否對絕癥病人坦白?」
「當然應該據實告之,好讓病人早作準備。」
「那多殘忍。」
「我們的確生活在殘酷真實的世界里,慢著,英,這是一篇作文題材。」
蜜蜜駕著小小吉普車離去。
英忽然覺得非常疲倦,她靠在大沙發上盹著。
她做夢。
走進一個神秘花園,稠密的樹叢,四處都長著不可思議的白色香花,幽香沁人心脾,有人叫她。
「媽媽?」
她追上去。
「媽媽。」越走越深。
有一個苗條的白色身型走在前邊,比英高,比英好看。
「媽媽。」她竭力追上。
夢中雙腿雙腳似被強力膠水黏在地上,極艱難移動。
終于用力伸出手去,「媽媽。」
媽媽轉過身子來。英笑了。她是金發藍眼雪肌的林茜。
英覺得寬慰,與養母緊緊擁抱。
樓下,璜妮達听見有車子停在門口,知道是主人回家來。
她匆匆開門,「安德信太太。」
可不就是鼎鼎大名的林茜安德信,只見司機赫辛替她挽著公事包與行李,她滿面笑容走進屋子。
「小英呢?」第一件事便是問起女兒。
「在房里。」
林茜訝異,「她沒有表示?」
璜妮達回答︰「她全忘了自己生日。」
「這孩子。」
「揚到奧都公處取蛋糕去了。」
林茜月兌下西裝外套,中年的她保養極佳,像那種名貴四十年代制成歐洲跑車,可算古董了,可是售價比新車還貴,眉梢眼角的細紋倍添性格。
這位女士的名氣地位年薪都難能可貴,但是,最令人敬佩的一點卻是對世界的熱情。
當下她輕輕地走近女兒臥室,推開房門。
只見少女躺在沙發上,林茜只覺英與當年第一次在孤兒院見到時一模一樣︰小小蜜黃色臉蛋,四肢細細,比其他孤兒更特別可憐,因為她不哭,也不掙扎,像是認了命。
那時林茜憐惜地過去抱起她,同負責人說︰「這是我女兒。」
林茜輕輕撫模英的濃發,「女兒。」
英睜開雙眼,「媽,你怎麼回來了。」十分驚喜。
「今日你廿歲生日呀。」
英跳起來,「哎呀,我全不記得。」
「我、揚,還有璜妮達早有準備。」
英開懷地笑。
「看我送你什麼。」
英尚未拆開禮盒就用雙臂緊緊抱住養母。
「這是怎麼了,你喜歡在家吃飯還是到外邊去?」
「家里。」
「璜妮達也猜到,她已準備了你愛吃的羊肉巴利多。」
英打開盒子,看見一只金表,表後邊刻字︰英廿歲生日志念,爸媽贈,年月日。
英即時戴上。
璜妮達敲門,「英,你爸來了。」
「爸!」
英飛奔下樓。
斑大英俊的彼得安德信也特地來看她。
英過去擁抱,「爸,爸。」
她叫了又叫,像是想說服自己,她的確有個父親。
揚捧著大蛋糕回來,一打開,大家都嘩一聲。
蛋糕做成一只小熊那樣,極之可愛,正是英早些時候親口嘗過那種,奧都公心中一早有數。
他們實在愛惜她。
英把頭藏在父親懷中。
「英一直這個愛嬌模樣,使人覺得,沒有女兒,真是遺憾。」
揚笑說︰「幸虧我一直不吃醋。」
林茜拉著英與揚的手,「你們兩個都好。」
彼得說︰「想起來,真得感謝這兩個孩子,給我們帶來許多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