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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肌 第4页

作者:亦舒

扬在沐浴,电脑荧幕上亮着的是他正在设计的一个游戏项目。

英敲敲浴室门。

她进去坐在小凳子上。

扬掀开浴帘看了妹妹一眼,“客人走了?”

英点头。

“你很少带男朋友回来,也是时候了,妈担心你缺乏社交。”

“他不是男友。”

“可是你对他另眼相看,请他入屋。”

扬穿上毛巾浴袍自帘子后走出来擦干头发。

这时你可以看清楚他的脸容五官,很明显是个英俊的欧非混血儿。

他坐在妹妹面前,“刚才他看到我时十分诧异,不过,如果没有惊诧表现,也实在太深沉了。”

“他只是普通朋友。”

“他可有问你为什么姓安德信?”

“我不想解释。”

“他有听说我们母亲的大名吗?”

英不出声。

“他对非裔看法如何?”

英伸手出去推他。

扬笑,“你什么都不说,不是羞耻不愿开口吧。”

英扑上去打他,整个人跳到他背上,猴住不放。

扬大叫,背着她跑出卧室。

璜妮达看见了,斥责说:“孩子们,静一点。”

英这才从哥哥身上下来。

扬穿上背心短裤。

“英,三言两语把家庭背景交代过,开心见诚,岂非更好。”

第二章

英想一想,“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嗨你好,我叫安德信英,我一生出就被人扔在医院门口,大幸留得性命,稍后被著名电视新闻主播林茜安德信领养,林茜与丈夫已经离婚,我有一个同病相怜的哥哥,他是黑人,但是他性情豁达,十分乐观……呵是,请问你喜欢草莓还是香草冰淇淋?’”

扬看着妹妹。

半晌他说:“过来。”

英走近兄弟,扬把她拥在怀中,拍打她肩膀。

“可怜,难为你了,的确很难开口,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开口才是。”

英无奈,“你知道就好。”

“华裔始终保守,让我替你介绍男友。”

“我对华裔总有说不出的好感亲切。”

“没人说你是华裔。”

英说:“妈知道,不然不会自动送我去学中文,她为什么不叫你学中文?”

“我会呀,你好吗,饺子,真好吃,别客气,再见。”

“了不起。”

扬握住妹妹的手,“你一直背着这包袱不能释然,妈很担心,问你可要看心理医生。”

“绝不。”

“如果真的不开心,非得解开这个结不可,你可以寻根。”

“不。”英把面孔埋在双掌之中。

“又是一个不。”

“扬,别误会我,除此之外,我还是一个快乐人。”

“但是身世问题的魅影日夜作崇,你越来越忧郁。”

“我还要写功课,不同你说了。”

“英,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倾诉,我一定聆听。”

“我知道。”

英与兄弟拥抱。

她才打开功课,好同学蜜蜜来找她。

蜜蜜问:“注册了题目没有?”

“两次都有重复。”

“最后选了什么?”

“阿里士多德之死。”

“哗,悲哀,英你老是选类此题目,可是又时时拿甲。”

“你的题材呢?”

“柏拉图式感情可否成立。”

英笑,“这像心理科佛洛依德的问题。”

“佛洛依德最后一个未能解答的问题是:女人到底要什么。”

英问:“你要什么?”

“名同利。”蜜蜜仰起头。

英不出声。

“英,一直有传言说你母亲是个名人,到底是谁呢,两年同学,都不听你提起。”

英想一想,“她的确是名人。”

蜜蜜吸进一口气,“我知道了,她是婚纱设计师王薇薇。”

英笑着摇头,“我妈是一个电视主播。”

蜜蜜惊呼:“天呵,是宗毓华。”

“不不,也不是她。”

这两位华裔名人偏巧也有领养儿,可是,两位选的,都是高加索血统的孩子。

“到底是谁?”

“蜜蜜,有机会我一定介绍你认识。”

“英,这些是你要的书本,我还要去儿童医院做义工。”

“这次帮谁?”

“帮小小一岁麦迪逊做物理治疗。”

英好奇,“发生什么事?”

“她左臂天生麻痹,医生将她大腿神经采出移植手臂,希望可以活动,奇是奇在麦迪逊并不知道人类两只手臂都能干活,她只得一臂也很高兴,顽皮得很,时时用右臂拍打医生仪器。”

英不禁恻然。

她与好同学一个帮儿童医院,一个帮老人疗养院。

英喃喃自语:“不知就不觉痛。”

“什么?”

英问:“医生应否对绝症病人坦白?”

“当然应该据实告之,好让病人早作准备。”

“那多残忍。”

“我们的确生活在残酷真实的世界里,慢着,英,这是一篇作文题材。”

蜜蜜驾着小小吉普车离去。

英忽然觉得非常疲倦,她靠在大沙发上盹着。

她做梦。

走进一个神秘花园,稠密的树丛,四处都长着不可思议的白色香花,幽香沁人心脾,有人叫她。

“妈妈?”

她追上去。

“妈妈。”越走越深。

有一个苗条的白色身型走在前边,比英高,比英好看。

“妈妈。”她竭力追上。

梦中双腿双脚似被强力胶水黏在地上,极艰难移动。

终于用力伸出手去,“妈妈。”

妈妈转过身子来。英笑了。她是金发蓝眼雪肌的林茜。

英觉得宽慰,与养母紧紧拥抱。

楼下,璜妮达听见有车子停在门口,知道是主人回家来。

她匆匆开门,“安德信太太。”

可不就是鼎鼎大名的林茜安德信,只见司机赫辛替她挽着公事包与行李,她满面笑容走进屋子。

“小英呢?”第一件事便是问起女儿。

“在房里。”

林茜讶异,“她没有表示?”

璜妮达回答:“她全忘了自己生日。”

“这孩子。”

“扬到奥都公处取蛋糕去了。”

林茜月兑下西装外套,中年的她保养极佳,像那种名贵四十年代制成欧洲跑车,可算古董了,可是售价比新车还贵,眉梢眼角的细纹倍添性格。

这位女士的名气地位年薪都难能可贵,但是,最令人敬佩的一点却是对世界的热情。

当下她轻轻地走近女儿卧室,推开房门。

只见少女躺在沙发上,林茜只觉英与当年第一次在孤儿院见到时一模一样:小小蜜黄色脸蛋,四肢细细,比其他孤儿更特别可怜,因为她不哭,也不挣扎,像是认了命。

那时林茜怜惜地过去抱起她,同负责人说:“这是我女儿。”

林茜轻轻抚模英的浓发,“女儿。”

英睁开双眼,“妈,你怎么回来了。”十分惊喜。

“今日你廿岁生日呀。”

英跳起来,“哎呀,我全不记得。”

“我、扬,还有璜妮达早有准备。”

英开怀地笑。

“看我送你什么。”

英尚未拆开礼盒就用双臂紧紧抱住养母。

“这是怎么了,你喜欢在家吃饭还是到外边去?”

“家里。”

“璜妮达也猜到,她已准备了你爱吃的羊肉巴利多。”

英打开盒子,看见一只金表,表后边刻字:英廿岁生日志念,爸妈赠,年月日。

英即时戴上。

璜妮达敲门,“英,你爸来了。”

“爸!”

英飞奔下楼。

斑大英俊的彼得安德信也特地来看她。

英过去拥抱,“爸,爸。”

她叫了又叫,像是想说服自己,她的确有个父亲。

扬捧着大蛋糕回来,一打开,大家都哗一声。

蛋糕做成一只小熊那样,极之可爱,正是英早些时候亲口尝过那种,奥都公心中一早有数。

他们实在爱惜她。

英把头藏在父亲怀中。

“英一直这个爱娇模样,使人觉得,没有女儿,真是遗憾。”

扬笑说:“幸亏我一直不吃醋。”

林茜拉着英与扬的手,“你们两个都好。”

彼得说:“想起来,真得感谢这两个孩子,给我们带来许多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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