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真復雜。」
「你家是上海人?」
英笑笑,「不,中文是我自己學的。」
「學得真好。」
「你也不差呀。」
女警見他倆因此攀談起來,微微笑。
英請老人逐戶辨認家門。
老人疲倦了,有點糊涂,「這一家,好像是,好像不是,門口有櫻花那家……」
可是住宅區園子全種著櫻花。
英不停撥那個電話。他們正轉往歷山公主道,電話忽然有人接听。
英連忙問︰「你們那里可有一位王老太?」
對方十分緊張︰「你是誰,我婆婆怎麼了?」
女警停下車,接過電話︰「我是警察,婆婆在我車里,你們家的地址是——呵,原來是公爵夫人路,立刻來。」
若不是打通電話,怕找到明朝還無頭緒。
警車立刻駛往公爵夫人路。
一車人都松口氣。
王老太一直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鮑爵夫人路比較遠,可是也片刻就到。
已經有人在門口等,一見警車,奔出來迎接。
那是一個中年太太,忍不住放聲大哭。
身邊是她的子女,不住勸慰。
王老太下車來,被她女兒扶進屋里。
那一對年輕男女不住鞠躬道謝。
「請進來喝杯茶。」
女警很高興完成任務,擺擺手,駛走警車。
英謙遜︰「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那年輕男子說︰「我叫劉惠言,這是我妹妹惠心。」
英與唐君佑也介紹自己。
「今天認識好幾個朋友,真要多謝王老太。」
他們交換了電郵及地址。
「婆婆一失蹤我們就四處找,後來才醒起應該有人在家等電話,我一進屋就听見吳小姐聲音。」
他們都以為英姓吳,這兩個字對外國人來說同音。
英也不再解釋,禮貌地道別。
劉太太出來送客。
英問︰「婆婆好嗎?」
劉太太又流淚,「睡了,像個小孩似的,老人既可惱又可憐。」
惠言和惠心連忙去安慰母親。
劉太太卻說︰「惠言,你送兩位人客下山。」
惠言立刻取餅鑰匙,「知道。」
英說︰「我的車在市中心圖書館附近,送我到那里即可。」
唐君佑也說︰「我們在圖書館還有點事。」
劉惠言說︰「開頭,我以為你們是兄妹。」
英笑了,「不,不。」
劉惠言也笑,「接著,又覺得你倆是同學。」
唐君佑不出聲,這分明是試探他與英的關系。
這劉惠言不懷好意。
唐君佑認為是他先看見英,頓覺不妥。
只听得英說︰「我們也是剛認識。」
車子駛到市中心,唐君佑說︰「在這里下車好了。」
他替英開車門。
看著假想敵走了,唐君佑松口氣,「英,去喝杯咖啡好嗎?」
英想一想,微笑,「為什麼不。」
唐君佑大喜。
他第一眼看見她就喜歡︰全神貫注蹲在老人膝前溫言勸慰,大眼楮充滿同情,這樣純真女孩已不多見,許多女同學注視一輛歐洲跑車及它的司機時更為專情。
老人與幼兒?算了吧。
他也喜歡她樸素的白襯衫與卡其褲。
他們挑一張露台桌子。
街角有藝人用小提琴伴奏賣唱。
那是一首多年前的西班牙流行曲︰「吻我,多多吻我,永遠愛我,永遠做我的愛人……」
藝人唱得熱情洋溢,唐君佑忽然感動,掏出零錢丟在琴盒里。
英微微笑,她照例沉默。
是春季,咖啡座露台的紫藤花直探到他們臉前,年輕男女雙雙對對路過,又在他們鄰座調笑。
那藝人奏起另一首歌︰「愛在空氣中……」
唐君佑忽然說︰「你等一等。」
他走到隔壁小店去買了一只紙盒照相機。
「可以嗎?」他舉起相機。
英又笑,「為什麼不。」
唐君佑把握時機,替英拍攝照片,又請侍者幫他倆一起合照。
年輕人似有種感覺,知道今日會是很重要的一天。
「告訴我關于你的事。」
英詫異,「都講了,學生,姓安德信。」
「但,你是華裔。」
英不願多說。
唐君佑立刻識趣,「我家是新移民,抵不到十年,父母退休前在大學教書,他們此刻在新英倫一帶度假,我有兩個哥哥,都已婚,一個在澳洲,一個在新加坡,都近著岳父母住,叫家母抱怨。」
英忍不住笑,「家里可有貓狗?」
年輕人似要在該剎那一股腦兒把家事全告訴她。
「有一只老金毛尋回犬,已經十歲……」
忽然發覺英在揶揄他,不禁也笑了。
「有沒有好好照顧它?」
「做過一次手術,真舍不得。」他怕會露出婆媽之意。
英笑說︰「你是一個好心人。」
她看看手表,喝完手上的咖啡。
「英,改天可否再約你?」
英對他也有好感,她答︰「我們通電郵。」
他倆在咖啡室門口話別。
駕車回到家門,英以外看到有人坐在門前等她。
是另一個年輕人劉惠言。
他手中提著名貴禮盒。
英一看,是燕窩與魚翅這些補品。
「太客氣了,我媽媽不吃這些。」
劉惠言以為英客套,「我媽說很容易做︰浸了水,放一點到湯里或是粥里,很滋補。」
「謝謝,進來喝杯咖啡。」
「求之不得。」
「什麼?」英轉過頭看著他。
「呵,沒什麼。」他滿不好意思。
英請他到會客室,斟上咖啡。
「你家布置清雅。」
英但笑不語。
「伯母呢?」
英回答︰「出差到歐洲去了。」
劉惠言意外,「呵,伯母有那樣重要職位。」
英又笑。
「家里只有你一個人?」
英亦不想回答。
劉惠言說︰「家母叫我來道謝兼道歉︰我家沒把婆婆看好,麻煩外人。」
「請她不要自責,廿四小時一周七日年復一年照顧長者是十分辛苦的一件事。」
劉惠言嘆口氣,「你雖然是陌生人,十分明白她苦衷,婆婆記憶衰退,有時竟誤會女兒是她母親。」
英惻然,「也許,她倆長得相象。」
「我見過照片,她們三代的確相似。」
英有點惆悵,她的五官可像生母?她的外婆與她是否相似?統統無從稽考,真是遺憾。
劉惠言見英忽然露出落寞的樣子來,不禁納罕。
是他說錯什麼嗎?
這時,忽然有人開門進來︰
劉惠言先看見一個穿藍色制服的中年家務助理,她嘻嘻哈哈與一個碩健黑皮膚年輕人一起挽著食物籃回來。
劉惠言一怔,那黑膚留粟米卷發的青年是誰?
他高大碩健,穿短褲背心,露出一身肌肉,感覺原始。
只听得他親絡地說︰「咦,英,你有朋友?」
女佣即說︰「我去準備點心。」
英連忙說︰「讓我介紹,這是我朋友劉惠言。」
那黑青年伸出手來,「我是英的哥哥揚,英與揚,即陰與陽。」
劉惠言完全失態,他一時不知反應,英明明是華裔,怎會有黑人兄弟?
「我要上樓做功課,你們慢慢談。」
揚朝他們睒睒眼,退出去。(「睒」是(目夾)的異體字,(目夾)打不出來,只好用睒代替)
女佣璜妮達切了一盤水果捧出。
劉惠言這時才回過神來。
他想了又想,不知如何開口。
倒是英,大大方方地說︰「本來媽媽打算叫我們兄妹陰與陽,後來一位中文教授知道了,說那兩個字太霸道,故改作英雄的英,揚威的揚。」
劉惠言過了一會才說︰「你怎麼姓安德信?」
英忍不住取笑說︰「因為家父姓安德信。」
劉惠言知道暫時不宜再問下去,他說︰「英,我們出去走走。」
「今日也累了,我們再聯絡。」
英送客人出去。
回來時只听見璜妮達叫︰「鳥的巢,魚的鰭,華人還有什麼不撈出來吃的?」
英笑,「璜妮達,說話不得帶種族歧視。」
她到樓上去找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