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發育成為青年,不算英俊,可是活潑壯健,爬在帆船上。
接著,照片上開始出現漂亮的女孩子,有一位相貌秀麗一如哪個電影明星似。
杏子斡緊緊摟著她。
少年的他,是多麼的快樂,美麗的她,不知怎麼樣。
解語深深嘆息一聲。
照片簿里,自然有他在足球場上的雄姿,滿身泥巴,捧著銀杯。
身後有聲音傳來︰「怎麼樣?」
解語滿臉笑,轉過頭來,「早。」這時,她發覺她的演技其實勝過姐姐。
「你才習慣早起呢。」
「我每天早上六時正起來溫習。」
「我也喜歡清晨。」
解語清清喉嚨,「照片精彩極了。」
「就怕你會悶。」
「怎麼會,這位漂亮的小姐是誰?」
「受傷前的女友,當時已論婚嫁。」
「真美。」
「我一直喜歡好看的女子。」
「誰不是。」
杏子斡笑。
「後來呢?」
「癱瘓後她陪伴我一年,一日,忽然崩潰,痛哭傾訴她無法再繼續下去。」
解語替杏子斡不值,因而揶揄該美女︰「她喜歡跳舞,因而無法忍受,是嗎?」
杏子斡沉默一會兒才說︰「也不能怪她。」
「她走了多久?」
「十年了。」
「有無嫁人?」
「嫁得很好,已有三個子女。」
「無情之人多數生活得很好。」
杏子斡笑︰「你替我不值?」
「自然,那是你最需要她的時刻,她卻離你而去。」
「你參觀過我的臥室,想法恐怕不一樣。」
解語合上照片簿,「我正想去看看。」
「請隨我來。」如此坦誠相見,是有心與她做朋友了。
殘疾就是殘疾,他不打算隱瞞什麼。
解語把輪椅推進電梯。
推開門,先看到一間寬敞舒服的起座室。
接著,兩扇門之內是一間書房。
杏子斡說︰「看到這部音量控制的電腦嗎,另一部在天文物理學家鶴堅斯教授寓所。」
「世上只有兩部?」
「是帝國學院機械工程及電腦科學生的杰作,尚未公開發售。」
解語頷首,「給你幫助一定很大。」
再推開一道門,才看到他的寢室。
驟眼看,如一間小型的物理治療室,光線充沛,儀器整齊。
「你都看見了。」
「是。」
「感覺如何,駭人嗎?」
解語答︰「寢室裝修完全看私人需要,比較叫人倒抽一口冷氣的是粉紅色電動圓床。」
杏子斡半晌才輕輕說︰「我還是低估了你。」
「讓我們回到書房去吧。」
「當然。」
「你就是在這里控制整個機構?」
「不,這不過是個通訊站,我每天回公司總部工作兩小時。」
「總部在何處?」解語好奇。
「新加坡。」
原來如此。
解語笑,「相信在意外之前,你未必這樣專心事業。」
「被你猜到了,當年時為一輛新款跑車廢寢忘餐。」
「人一定要受過傷才會沉默專注,無論是心靈或上的創傷,對成長都有益處。」
「你呢,是什麼使你早熟智慧?」
「杏先生,」解語擺手,「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一出生就是某種障殘兒。」
「其實你天天和生母在一起。」
「可是,她一直只認是我姐姐。」
「我還以為你不覺遺憾。」
解語無奈地笑了。
餅一刻她問︰「十年來,都沒有出去看風景嗎?」
他沒有即時作答。
解語說︰「我明天下午起程回家。」
杏子斡說︰「我希望可以與你通電話。」
「歡迎之至。」
「我把號碼也給你。」
解語問︰「你可以游泳嗎?」
「不行,我的活動範圍只限于頭部。」
「那麼,我們來下棋。
「我有一副特殊構造象棋。」
解語笑說︰「我知道,當你說︰士急馬行田!棋子會自動移走。」
「被你猜到了。」
以解語的耐心,沒有什麼人應付不了。
這是外婆說的,有時忙得慌,忘記喂小解語一頓半頓,別的孩子定會大吵大鬧,解語卻不聲不響,跑到廚房看了又看,靜靜等到黃昏。
在最困難的日子里,很多時候,一頓飯只能給一只面包。
解語很記得外婆取了金器到店里賣的情形。
外婆常常說,金子最好,買進賣出毫無虧損,她堅持相信現金會貶值,房產不可帶著跑,還有,股票只是一疊紙,至靠不住。
解語跟著她吃過苦,因此養成一種旁人沒有的機靈及耐性。
她陪杏子斡下了三盤棋。
他的棋藝不怎麼樣,可是棋品不錯。
下了子從來不後悔,游戲而已,何必瞎認真,這想法同解語觀點吻合。
她一向無所謂輸贏,故此與她相處的人都覺得舒服。
老金在他們身後咳嗽一聲。
解語會意,笑道︰「你梳洗的時間到了。」
自有男看護來推走輪椅。
解語站起來伸個懶腰。
老金連忙說︰「我給你去準備點心。」
「這樣舒服,享福是會習慣的。」
「花小姐不如多住一段日子。」
「我要讀書。」
老金笑了,「書中的黃金屋遠比不上這幢別墅,還有花小姐你自己就是顏如玉。」
解語訕笑。
「花小姐是不舍得家人?」
解語不出聲。
「要不要把他們也接來?」
餅一刻解語輕輕說︰「我姐姐有點麻煩。」
老金笑,「這是美人的特權,花小姐你從來不用也就是了。」
老金恁地會說話。
「我比較熟悉外頭的世界。」
他忽然問︰「你听過桃花源記的故事?」
解語溫和地問︰「你怕我再回頭再也找不到你們?」
「不不不,我們一定會派飛機來接花小姐,只不過,這世界如此混亂齷齪,有一個地方可以避一避,值得考慮。」
解語非常感慨,老金說得對。
不過,她還是決定明日走。
「花小姐也許需要考慮一些時候。」
「對了。」解語微笑。
「近十年醫學正勉力研究脊椎傷患,說不定會有巨大突破。」
解語輕輕說︰「我也希望杏先生會得痊愈。」
「他資助多間大學做研究。」
「我會為他禱告。」
老金很高興,「謝謝你花小姐。」
杏子斡要等晚飯時分才出來,他一日內活動時間,只不過三數小時,即使見客,也困在輪椅之上,椅子設備雖然完善,因裝置復雜,不宜在戶外逗留太久。
他們在紫藤花架下看海濤。
「明天,我不送你了。」
「你不必客氣。」
「回到家,你會立刻听到壞消息。」
第六章
解語嚇一跳,「什麼事,可是外婆的健康——」
「不,她很好。」
「我知道了!姐姐的投資終于失敗。」
杏子斡無奈,「觀眾不願入場,毫無辦法。」
要命。
難得他消息如此靈通。
「請把詳情告訴我。」
「上了三次特別場,門可羅雀,戲院方面打算取消正場,听說她不甘心,堅持一拼。」
「爭這一口氣,要花多少?」
「恐怕要變賣若干產業。」
解語吁出一口氣。
「別擔心,也不是很大的數目。」
「我不願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
「為什麼,你不欲再見到我?」
「不,」解語握著拳頭,「我想與你平起平坐。」
「那是完全不必要的,我根本站不起來。」
解語握著拳低下頭。
解語一夜不寐。
她根本不想再離開這座島嶼。
可是清晨來臨,她又起來了。
行李早已為她收拾好,老金親自打點一切。
那一天上午,杏子斡都沒有出來見她。
臨上車之際,解語忽然听得有人叫她,轉過頭,抬眼看,只見他站在露台上。
他樣子有點怪,僵硬、不自然,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分明由一座特別構造架于在身後支撐著站立。
解語淚盈于睫。
她奔上去,在與他有一個距離之處站住。
她說︰「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