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老金。」
解語笑,「你好。」
老金比上次神氣得多,他對東家說︰「花小姐益發漂亮了。」
解語忽然有點靦腆,她笑笑轉身出去。
所有的走廊都有窗,此刻晴天,窗戶打開,全部面海,碧綠海水映進整間屋子來。
解語回到客房,和衣躺在床上,十分震蕩,多麼可怕,杏子斡那麼精俐的靈魂被拘禁在一具無用的軀殼里。
如果可以換一具就好了。
她閉上眼楮,轉一個身,睡著了。
半晌,有女佣進來,輕輕問︰「花小姐,晚飯時候到,起得來嗎?」
解語立刻睜開雙眼,微笑起床,「自然可以。」
她掬一把清水洗一洗臉,打開行李,換上一件裙子,女佣一直在門外等她。
她帶解語走向飯廳,解語可以看到漫天紅霞。
杏子斡已在等她。
吃的是清淡的西菜,說得正確點,是杏子斡看著她吃。
他解釋道︰「我只喝流質。」
到底年輕,這也沒有影響解語的胃口,她立心做一個好客人。
解語沒有踫桌子上的紅酒。
「喝一點,是我們家在加拿大卑詩省南部的實驗產品。」
「啊,」解語喝一小口,「我是門外漢,不懂得。」
「味道如何?」
「很香,有果子味,又不太甜,容易入口。」
杏子斡很高興,「這已是極佳評價。」
解語笑著放下酒。
他從桌子另一頭凝視她,「解語,你在生活上有何願望?」
「我?我沒有願望。」
「真的?」
解語想一想,「希望姐姐的新戲賣座。」
杏子斡笑,「這個我幫不到你,這是群眾的意願,我可用高價把影片買下,可是沒有人能叫觀眾入場,在自由社會,捧出一屆總統易,捧出一顆明星難。」
「那,」解語笑,「我沒有其它願望了。」
「解語你真是一個可愛的女子。」
「那是因為姐姐把我照顧得很好。」
杏子斡略為躊躇,「她其實不是你的姐姐。」
「我听說過。」解語欠欠身。
「你不想證實此事?」
「我不想她為難。」
「你真誠愛她。」
「她愛我更多,那麼艱難都把我帶在身邊,名分上頭,何必多予計較,這些年來,她也夠吃苦,家人不體諒她,還有誰。」
杏子斡頷首。
解語微笑,「我不擅鑽牛角尖。」
「那是天大福氣。」
「用次把影片底片贖出,真救了我們一家。」
「千萬別客氣。」
「我特來致謝。」
「我極想認識你,你願意來此做客,我非常高興。」
解語輕輕站起來,幫杏子斡把輪椅推到露台上,看那銀盤似月亮。
二人無言。
杏子斡一向鎮定的聲音忽然有點顫抖,「解語,假如你願意留下來,這一切都是你的。」
解語一愣。
他做這種表示,需要極大的勇氣吧,一向發號施令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四肢不便,對做生意來說,沒有絲毫影響,運籌帷幄,靠的是一副腦力,可是在感情方面,他肯定一籌莫展。
解語很幽默地說︰「我們認識,才不過半天。」
杏子斡歉意地說︰「是我冒昧了。」
「我只不過是一個學生,我要這王國來何用?」
「我可教你運作整個架構。」
「你屬下共有幾名伙計?」
他想一想,「約五萬名左右。」
解語咻地一聲,雙手亂搖,「我才不要背這種擔子。」
杏子斡又笑了。
解語溫和地說︰「叫你取笑了。」
連消帶打,把杏子斡剛才的建議輕輕抹過。
「你是惟一叫我笑的人。」
「有時我們真需要笑。」
解語握住他的手。
杏子斡沮喪,「我希望我可以感覺到你的手。」
解語聞言,連忙把手挪到他臉旁,輕輕說︰「我可以嗎?」她把手按在他臉頰上。
杏子斡感動,「我希望,這不是出于憐憫的緣故。」
解語很直接地回答︰「你富可敵國,無人會同情你,放心。」
他又笑了。
老金這時在遠處咳嗽一聲,「杏先生該休息了。」
由他推著杏子斡離去。
解語坐在露台上動也不動,百感交集,看著風景。
半晌,老金出來了,「花小姐,請回寢室,夜深露重霧深。」
解語抬起頭,「老金,告訴我,那是一宗什麼樣可怕的意外?」
老金站定,躊躇片刻。
「請告訴我。」
老金自然知道她在東家心中地位,因此答︰「是手槍失火。」
「誰的槍?」
「他的父親。」
啊。
「意外一年之後,他父親病筆,他承繼了整個事業。」
「沒有兄弟姐妹?」
「杏先生是獨子。」
「他母親呢?」
「我從未見過,亦未听他說起。」
「意外之前,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學業杰出,是名運動健將,特喜英式足球。」
「他此刻可樂觀?」
「已經難能可貴。」
「我也這樣想。」解語吁出一口氣。
「在這世界上,他十分孤獨。」
「你們對他很好,朋友也都尊重他。」
「他像其他人,需要一個伴侶。」
解語不出聲。
「可是,他又不想對方是為著他財勢的緣故。」
解語微笑,「就算是,也無可厚非。」
老金忽然問︰「花小姐會留下來嗎?」
「我已經在想家了。」
老金嘆息。
解語忍不住輕輕說︰「這並非一座魔宮,他不是一名受咒的王子,即使有少女願意獻出真愛,他亦不會復元。」
沒想到老金回答得那麼快︰「可是他會快活用多。」
解語站起來,「我想休息了。」
「是,花小姐。」
杏子斡有一具沒有生命的軀殼,靠諸般儀器維持。
解語讀科幻小說,曾看到詭異故事︰一個龐大的秘密機構幕後主持竟是一副搭著管子浸在藥水中的腦子……
她掩住嘴,太可怖了,她不該這樣看杏子斡。
他的寢室就在樓上,她敢去參觀嗎?
解語把枕頭蒙住臉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解語起來,在晨曦中,到那個幽美的人工池中游泳,這才發覺,泳池用的是咸水,同在海中暢泳完全同樣感覺。
不消片刻,已有早班佣人前來伺候。
真在這里過一輩子,倒也逍遙。
看樣子,沒有什麼事杏子斡辦不到,即使有,也無甚相干,躲在這里就不必理會世上一切牛鬼蛇神了。
她裹著雪白毛巾喝果汁吃早餐。
池子另一邊,是浩瀚的馬六甲海峽。
她身邊有一棵大紅花,七彩蜂鳥不住前來花芯啜蜜。
人間天堂不過如此。
解語深深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老金也起來了。
他笑說︰「這麼早,花小姐,屋子里有了你就有生氣,假使喜歡游泳,地庫還有一座淡水暖水池。」
解語用毛巾擦頭發,「這里很好。」
老金又去看早餐款式,同佣人說︰「讓花小姐試試我們的石榴汁。」
「杏先生呢?」
「他在準備。」
解語不出聲。
身在福中不如福,所有在早上一骨碌可以起床的人其實都不應有任何埋怨。
老金低聲說︰「護理人員正替他按摩肌肉,做物理治療。
「他們也住在屋里?」
「住西翼。」
「我去更衣。」
女佣一直跟著。
解語客氣地說︰「我自己來。」
有手有腳,何勞別人服侍。
女佣微笑,捧來一疊衣服。
原來早一日換下來的衣裳早已處理干淨,至此,解語不得不承認被服侍確是一種享受。
家中不乏不語只穿過一兩次的時髦華麗服飾,可是解語從來不去踫它們,她自穿她的學生裝束,白襯衫,藍布裙。
她淋浴包衣。
出來時,發覺桌子上多了幾本照片簿。
一翻,發覺是杏子斡的舊照。
解語津津有味看起來。
這當然是他命人給她送來,好讓她了解他多一點。
照片自少年時期開始,他穿著寄宿學校制服。背景是木球場,這分明是英國南部某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