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語要故意忙得七零八落,轉身工夫也無,以免有時間保留殘余記憶。
第二天,攤開報紙娛樂版,看到招待會記錄。
「花不語秋季將開拍偵探推理片,劇本正在籌備中。」
最後一部之後永遠還有最後一部。
解語苦笑。
外婆問︰「欲罷不能?」’
「不,招待記者,找個話題吧了。」
外婆狐疑,「講過話要算數的吧。」
解語抬起頭,「戲行不必,這是做戲的人特權,要是講的話都得算數,那還怎麼演戲。」
外婆嘆口氣說︰「歷年來我見過不少上門來借貸的行家。」
躡手躡腳在門外等,由外婆在門縫中塞鈔票出去打發掉。
從前,也都是獨擋一面的人物。
「某大導演落魄,連一部二手日本車都要被車行當街拖走。」
解語打一個寒顫,「真恐怖。」
「我是希望不語早日收手啦。」
「我會同她說。」
「我怕她罵你。」
解語微笑,「給姐姐罵幾句,不妨。」
外婆欲語還休。
解語怕外婆同她說起身世,連忙顧左右而言他。
「電話找你。」
解語以為是同學來問功課,連忙走進房間。
對方聲音是陌生的。
「解語,冒昧了。」
解語立刻知道他是誰。緊張得手心冒汗,「不要緊,杏先生,我有空。」
他笑了,「你好記性。」
解語坐下來,「杏先生找我有事?」
「沒有特別事故,只是想問,你可願意與我見一次面。」
第五章
解語鼓起勇氣,「請把時間地點告訴我。」
「恐怕要你乘一程飛機。」
「啊,那我得先向學校告假。」
對方十分意外,「你還在讀書?」
中間人應當給他詳盡資料,方玉堂失職。
解語賠笑。
「一個長周末已經足夠。」
「知道。」
「我差人把飛機票送上來。」
解語答允。
「再見解語。」
向外婆告假比向學校告假困難得多。
她只是說要去露營。
外婆也不是笨人,「你一向不喜那一套。」
「好同學誠心邀請。」
「你幾時有好同學?」
解語蒼涼地微笑,「最近有了,姐姐出那樣正面的風頭,她所監制的影片到國際參展,而我,我又考全校第一。」
外婆嘆口氣,「多現實。」
幸虧是,否則,成功還有什麼意思?
「去三天即返。」
「你自己當心。」
解語感喟︰「我比姐姐命好,她像我這樣大,早已出任女主角。」
真是,導演一聲令下,生張熟李,立刻得擁著接吻,說哭就哭,要笑就笑,非人生涯。
她收拾幾件簡單的行李。
三天之後,有人送飛機票上來。
目的地是馬來西亞的吉隆坡。
那麼近,解語不禁放下心來。
星期五下午,她出發去乘飛機。
坐在頭等艙里,解語獨自沉思。
手提行李內還有下星期要測驗的筆記本子。
多麼奇異的旅程。
沒有人知道她要到什麼地方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去見什麼人,可是解語遵守她的諾言,冒險上路。
下了飛機出海關,看到有人持牌子在等,上面寫花解語三字。
解語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像一種香水。
那人是一個司機,看到解語,十分愉快,「花小姐,請隨我來。」
「請問,我們往何處?」
「轉往喬治鎮,花小姐。」
「那是什麼地方?」
司機微笑,像是有備而來,取出地圖,「花小姐,那是馬六甲海峽上的一個島嶼。」
解語問︰「需時多久?」
「乘小型飛機約四十分鐘。」
「它是一個美麗的島嶼嗎?」
「花小姐,它的美麗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語氣有點惋惜,像是不想太多人知道世上有那麼一個蓬萊仙島。
司機把行李拎上車子。
在小型飛機場他陪著解語走上小型八座位飛機。
年輕的解語那強烈好奇心戰勝一切疑惑,那短短航程中她並不寂寞。
喬治鎮,得名想必是紀念英皇喬治五世,應該有英國風貌。
飛機降落,另有車子來接。
解語並不累。
住得那麼隱蔽,一定有理由。
車子往山上駛去。
解語往下看,怪不得有那麼多詩人墨客揚言他愛海,原來海洋真的那麼美。
在棕櫚掩映下的海水是碧綠色的,海岸被新月型白色細沙灘圍繞,山腳有市鎮旅舍。
別墅在山頂。
下了車,自有佣人出來接待。
解語問︰「杏先生呢?」
「杏先生早已在等,花小姐可需梳洗?」
解語笑說︰「我希望可以洗把臉。」
「請隨我來。」
客房布置鄉土風味甚濃,不是白色,就是臘染,解語不想主人家久候,匆匆淋浴,見椅子上搭著沙籠,便嘗試穿上,在腰間系一個結。
她一下來,佣人便說︰「杏先生在陽台。」
解語跟著他走出平台,一看,她呆住了。
在平台寬大的檐篷外,是一個碧綠色的露天泳池,足有兩個奧林匹克標準尺寸大小,一邊是天然岩石峭壁,另一邊是藍天白雲與大海。
解語走出一點,可以看到峭壁上有瀑布落下池中,這一切當然是人工建造,可是看上去卻與大自然結為一體。
佣人取出冷飲。
解語過去取杯子,發覺平台鋪磚地板,其中一部分是砌磚圖案,她細細端詳起來。
忽然听得有人說︰「這是拜佔庭時期的一幅砌磚。」
解語抬起頭來,「杏先生……」
他在平台內的書房里,光線自強轉弱,解語一時只看到一個影子。
「歡迎你來,解語。」
「多謝你邀請我。」
「還喜歡這個地方嗎?」
解語客套地答︰「像香格里拉。」
杏子斡很高興,「那就多住幾天。」
解語輕輕放下杯子,她想看清楚這個人,于是踏進平台去。
雙目很快習慣幽靜的角落。
她打了一個突。
她看到的,是一張輪椅。
杏子斡,坐在輪椅上。
慢著,她見過這張輪椅,一日,自方玉堂辦公室出來,走後門,事實上也正是為著避開杏子斡這個人,有一輛輪椅卡在電梯門口,是她蹲下來抬一抬輪子,幫它滑出來。」。
杏子斡愉快地說︰「你想起來了?」
「是,原來我們見過面。」
輪椅與她有一段距離,她看不清他的面孔,可是卻覺察得到他的聲音有點奇怪,仿佛是透過擴音器說出話來。
「請坐。」
解語緩緩坐下。
原來他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傷殘人士,解語的警戒心又少了一層。
「杏先生,多謝你幫忙。」
杏子斡說︰「你幫我一次,我回報一次,互不拖欠。」
「可是,」’解語忙說,「我不過是舉手之勞。」
杏子斡緊接著說︰「我也是。」
解語笑了。
「我一直想認識你。」
「是我的榮幸。」
解語走過去,伸出手來,想與他相握。
可是杏子斡說︰「解語,我自頸下癱瘓,不能與你握手,歉甚。」
解語的動作僵住。
一腳踏前,一手伸出,樣子滑稽,那姿勢凝在半空。
接著,是杏子斡元奈的話氣︰「連我的聲音,都是聲帶震蕩經過儀器演繹,你才能听到。」
解語縮回手來。
她半邊身子有點麻痹。
太意外了。
現在,她完全看清楚了杏子斡。
他穿著便服,坐在輪椅上,兩只手臂安放在扶手上,雙足並排整齊地擱著。
面孔略為瘦削,五官卻十分端正,笑容舒暢,約三十歲左右年紀,他耳邊套著一只微型麥克風。
解語震驚、惋惜、惻然。
半晌,她慢慢走過去,把手輕輕按在他的手上。
「你好,杏先生。」
「大家好。」
那不是他真正的聲音。
解語不由得難過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從來無人提及這個明顯的問題。」
「你能告訴我嗎?」
面孔好熟,自然,他便是那次在方玉堂辦公室外為杏子斡推輪椅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