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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解語 第12頁

作者︰亦舒

解語一怔,怎麼在這種時刻離起婚來?

「我老婆不要我了。」

解語一听,嗤一聲笑出來,天下竟有此滑稽之事。

「她在溫埠踫見二十年前的舊情人,對方喪偶,二人一拍即合,命律師擬了離婚書叫我簽署。」

解語的嘴咧得老大,笑意越來越濃,這叫作善惡到頭終有報,若然不報,時辰未到。

「你好似不大同情我。」

「哈哈哈哈哈。」

「解語!」

「孩子歸誰?」

「他們早已長大成人,歸社會。」

「財產呢?」

「要得不多,原來名下的房產珠寶自然不會還我,其余一概不要,看來新生活已足夠令她滿足。」

「恭喜你,方先生,你又是一個吃香的王老五了。」

方玉堂卻非常沮喪,「從前,我有什麼煩惱,在你姐姐處說了一遍,回家又可重頭傾訴,現在,只得悶在心中。」

「你會習慣的。」

「太寂寞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再找幾名紅顏知己好了。」

「你有所不知,感情需時間培養,我現在哪里還有時間。」

解語又待笑他,可是內心惻然,他不是壞人,他曾善待她們姐妹,他一直關心她們。

筆此,解語咬著嘴唇強忍著笑。

半晌,她說︰「改天再听你傾訴。」

「解語,請勻出時間給我。」

「一定。」

解語走到電梯大堂,正欲放聲大笑個痛快,忽然秘書追出來,「花小姐,請止步。」

解語站住,「什麼事?」

「方先生請你回去听一听電話。」

是誰,誰知道她在這里?

解語只得打回頭。

只見方玉堂親自拿著電話,見到她,低聲說︰

「來了。」

解語問︰「誰?」

方玉堂輕輕答︰「杏子斡。」

啊,解語震驚,債主臨門!

她一剎那不知如何開口。

那邊一直靜靜等她。

終于,解語搔著發麻的頭皮說︰「杏先生,你好。」

「解語,你好。」

聲音很年輕很溫和。

解語略覺安慰,「真不知如何道謝才好。」

「不用客氣。」

解語清清喉嚨,「或許應該面謝。」

「一定會有機會見面。」

解語僵住,再也找不到言語。

對方沉默一會兒,忽然說︰「再听到你的聲音真好,解語,再見!」

他掛斷電話。

解語到這時候才了解到如釋重負四字的真正意義。

方玉堂過來問︰「講完了?」

解語很輕松,「是。」

「可有訂下約會?」

「沒有。」

「他最近的確不大見人。」

「我走了。」

「不送。」

解語在歸家途中才想起那人說過的話。

「再听到你的聲音真好。」

再?他幾時听過她的聲音?

他見過她?

不可能。

餅兩日,不語在客廳中看報紙,同解語說︰「方玉堂離婚了。」

解語故意亂問︰「報上說的嗎?」

「不,由熟人告訴我。」

「啊」

「約五六年前,叫我拿陽壽來換這個消息我都願意。」

「嗯。」

「今日,我情願長命百歲。」

「哦。」

「你看,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這句成語真有意義。」

「所以,再叫我們傷心流淚的事都會過去。」

「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解語,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

「你那油腔滑調,滿嘴敷衍,自何處學來?」

「嗄,狗咬呂洞賓哩,不識好人心。」

自從听過杏子斡的聲音之後,解語心中的恐懼略減。

不是七老八十歲衰翁,也不是粗人,語氣斯文,不見囂張專橫。

已是不幸中大幸。

年輕女子心中充滿幻想。

也許一日下課,那人會在門口等︰「現在,是你跟我走的時候了。」

像太陽神阿波羅搶走月桂花達芙妮那樣把她帶到不知名之處。

可是,校門口孑無一人。

雨季開始,這是都會中最麻煩的季節,寸步難行,無論打傘或穿雨衣,結果都是通身濕。

解語仍然步行,穿上水靴,雨衣,到了學校,月兌下換上球鞋。

課室里老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霉味及汗氣,牆壁上冒出水珠來。

女同學紛紛到家政室去熨干校服裙。

解語抬起頭,將來,無論遭遇到什麼事,她都會想起上學這段溫馨的日子。

新任校長開明大方,與同學們沒有距離,但也不親熱,她喜歡她的工作,可是卻沒有把學生當子女,不卑不亢,令人十分舒服。

最壞的仿佛已經過去,抑或,根本還沒有來?

天天下牛筋那樣粗白嘩嘩的大雨。

不語說︰「謝謝天,外景已經全部完成。」

「算順利吧?」

「不能再好,全體工作人員連傷風感冒都無,吹淡風,亦無人軋戲,從從容容做,眾人有商有量。」

「收得回來嗎?」

「賣得七七八八了。」

「真是奇跡。」

「這也是我最後一部戲。」

解語听了,豎起大拇指,「在賭場中,贏的人不是拿到好牌的人,而是知道幾時離開牌桌的人。」

不語頹然,「還是純做演員簡單得多。」

「那還不如退下來好。」

「三十歲就退休,以後干什麼?」

「終于承認有三十歲了。」

不語也笑,「糟,一時不察,被你計算。」

「拋頭露面那麼些日子,你不累?」

不語沉默。

「不如帶我與外婆移民。」

「听你那口氣,像煞說走就走。」

「不都是那樣走的嗎?」

「我留戀這里的音樂,多熱鬧同刺激。」

解語不再多說。

不語打一個呵欠,頹然栽倒床上。

有人按鈴,是花店送花來,解語將花放在茶幾上。

外婆出來看到,「啊,是梔子花。」

香氣撲鼻。

「以前方先生老送梔子花給不語。」

解語看花籃上結的名字,「不就是老方送來。」

「咦?」外婆倒有一絲歡喜,「難道他回心轉意了嗎?」

這便是老式婦女的想法,解語嗤一聲笑,能夠叫一個人回心轉意始終是功力的表示……

老板回心轉意,男伴回心轉意,甚至是一個家務助理回心轉意,都值得安慰。

外婆試探地問︰「解語,她還會收錄他嗎?」

解語握著外婆的手,「我不認為她會。」

外婆無奈地嘆口氣。

「這是好事呀,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可是,你看她圈內朋友,漂亮的似舞男,丑的似地痞。」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咬文嚼字端的有趣。

「唉,管不到那麼多。」外婆走開。

電話接著來了。

「花收到沒有?」

「謝謝你。」

「不語有何表示?」

「她午睡未醒。」

「啊,」十分失望,又問,「你覺得成數如何?」

「何種成數?股票上落抑或外幣強弱?」

「我倆復合的成數。」

解語不出聲。

「給我一個預測。」

「零。」

「不至于吧?」

「方先生,凡事過去了算數,努力向前看,何必走回頭路。」

方玉堂在那邊沉哦。

「方先生,你想想,我說得有無道理。」

「可是——」

「彼此已經在對方身上用了十年,這真是最可貴的奉獻,不必畫蛇添足了。」

「解語你口氣似個老太太。」

解語索性這樣說︰「讓它告一個段落吧,大家只有好。」

方玉堂掛斷電話。

半晌不語起來,匆匆更衣化妝。

「趕到什麼地方去?」

「招待記者,你要不要來?」

解語雙手亂搖,嚇得退兩步。

不語伸手過去撫她的頭發,溫柔地說︰「你看你,出不得場面。」

索索鼻子,「什麼香?」看到花籃,「誰擺這個白花?呸呸呸,扔出去,同外婆,賣花要買紅掌,或是紅玫瑰。」

司機上來按鈴,不語搶過手袋,小跑步那樣走出去, 一聲關上門。

解語並沒有把花丟掉,她把面孔埋進花叢,深深嗅那香氣。

能夠忘記,真是天下至大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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