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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解語 第4頁

作者︰亦舒

好似永遠到不了家似。

終于到了,出電梯,發覺走錯一層,只得往下走。

一級級樓梯下去,每況愈下。

她掏出鑰匙開門,外婆已經回來。

詫的說:"你看上去精疲力盡,到什麼地方去了?"

她疲憊地說:"外婆,我們生活可會出問題?"

"你放心,沒問題,省吃省用,應當足夠。"

解語呼出一口氣。

"你為何如此問?"

"方玉堂叫我轉告姐姐,他要妻兒團圓,要開本阜,不再回來。"

外婆怔住。

解語說:"我累極了。"

她撲倒床上。

就那樣睡著了。

半夜醒來,十分佩服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都能熟睡,可見事不關己,到底已不勞心。

見不語房有燈光,她推開房門。

看到不語在她心愛的那面水晶鏡前卸妝。

這是不語多年來好習慣,每日,無論多晚,多累,她必徹底卸妝。她在鏡內看解語。

"老方向你攤牌?"

解語點點頭坐下來。

"說以後都不來了?"

"是。"

笑盈盈,繼續抹去殘妝,露出茭白臉容。

打個哈欠,啪一聲關了床頭燈。

解語吃了一,在黑暗里問:"就這樣?"

听見不語已經躺在床上,她像是經過鄭重考慮,過片刻才說:"不然怎樣辦?"

抱住他膝頭哭嗎,這不過是一項職業,一項營生。

是,不語是要必她想象中堅強。

"他還說什麼?"

"什麼是非成敗轉成空,幾度夕陽紅之類。"

不語哼一聲。

餅一會兒又說:"婁律師打過電話來,把支票上數目告訴我。""還可以嗎?"

"頗為慷慨。"

"有金錢上補償已經算不幸中大幸。"

"真是,總不能要了老板的金又要老板的心。"

不語又問:"他還說過什麼?"

解語答:"再沒有什麼了。"堤也不提身世秘密。

"去睡吧,今天大家都累得慌。"

就那樣接受了事實,沒有過激反應,也沒有多大失望,像是一件衣服洗褪色,攔在一邊算數,反正消費得起,又何必拿到店里去爭論。

解語見不語不出聲,便轉頭回房。

那樣平靜,不知是否早有心理準備。

悲歡合,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有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如何處理失意事,只忍耐。

棒了兩日,不語北上拍外景,家里靜下來。

偶而有一兩個記者撥電話上來,均由解語應付了過去。

上次不語往窮鄉僻壤拍戲,方玉堂乘飛機轉包車再步行大半個小時到了該處,獻上玫瑰鑽石項鏈。

都是這樣子啦,解語嘴角含笑,追求時千方百計,到頭來棄若

不過,總算風光過啦,被寵愛過,總比從未被寵愛過強。

即使在最好的時候,不語仍留有余地,每過一年,都感慨而愉快地說:"沒想到可以捱至今日。"

對她來說,一家三口才是至親,致死不。

可是她容忍得那麼好,欲叫解語擔心。

每個人的喜怒哀樂完全一樣,只是涵養功夫有別,十分危險。半個月後不語回來,沒有胖也沒有瘦,但比較沉默。

傍晚,喜開一罐啤酒喝。

她笑對解語說,"蔡大制片說的,三罐啤酒下肚,看出來世界美好得多,老母豬都會變美人兒。"酒精令人精神松弛,注意力沒那麼集中,時間容易過。

看得出她是痛苦的。

外婆問:"有無找方某出來談過?"

不語訝地問:"談什麼?"

"或許……"

"沒有或許,我並不怪他,這些年來,他為我做的一切,已經夠多夠好,我余生都感激他,要怪,怪自己一條辛苦命,投胎到小康之家,已可庸碌舒服地過一輩子,何用賣藝為生。"

外婆禁聲。

"我對事業也毫無怨言,眾人都知道我身邊有個節蓄,踩我,也不會令我為難,無謂浪費精力,故都去擠逼那些尚未站穩之人,比較過癮嘛。

這樣願意息事人,麻煩始終還是找上門來。

一日,解語自學校回來,走到門口,忽然有一輛名貴房車攔腰截住,車門打開,兩名婦人跳下車來。

走到解語面前,不由分說,就是兩巴掌,打得解語金星亂冒。她本能的擋著臉,眼睜睜,欲不知如何反抗。

煞那間只覺得臉上熱刺刺地痛,一名女子扭著她手臂還想再賞她幾下耳光。

幸虧這個時候,有兩名巡路經過的警察來,隔開她們。

解語仍然沒有反應,她根本部知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一神氣活現的中年婦女指著她喝到"花不語,豈能容許你這種女人目無王法橫行至今!"

警察拉長了臉,"太太,法治社會,毆打他人,可告你入罪。"那女子並不心怯,"呵,勾引他人丈夫無罪,我打兩巴掌有罪?"解語才發現她們當街攘,已引起途人圍觀,巴不得找個地洞鑽。警察說:"一眾到警局去錄口供。"

那兩位女士沉默了,尤其是那個陪客。

正在此際,鎂光燈閃了起來。

糟,記者,世上沒有更壞的事了。

這些記者早就守候在側,一見這種精彩突發事件,當然飛身撲上。只听得一個女人向另外一個女人抱怨,"你看,事情搞大了,忍了十年,為什麼到今日才發作?"

"我不忿我們整家移了民,她還不放過我們。"

到了派出所,看過各人身份證,警察說:"方太太,你襲擊的對象,根本不是花不語,她是一名學生,只得十七歲,試問如何勾引你丈夫。"

那幫手欲自齒縫中摒出一句:"她們是一家人。"

警察沒好氣,"太太,這樣說來,街上所有女子都有機會挨打啊。"解語不出聲。

"小姐,你可以提出控訴。"

她清晰地答:"我決定控告。"

這時,婁律師滿頭大汗趕來。

方太太顯然也認得律師,大怒道:"婁思敏,你到底幫誰?"好一個婁律師,不慌不忙道:"坐下,我幫理,不幫人。"警察搖頭,不耐煩理會這等鬧劇。

一小時後,婁律師陪伴解語步出警察局,門外已結集若干娛樂版記者,看清楚對象,"咦,根本不是花不語。"

匆匆拍幾張照片,回去交差。

解語心境自始至終非常平靜。

婁律師遇替她不值,"怎麼會點錯相,你還穿著校服。""打電話來是明智之舉,"

"謝謝你來,婁律師。"

"應該的。"

"姐姐早已方玉堂斷絕來往。"

婁律師不出聲。

解語也是聰明人,她猜出其中訣竅,嘆口氣:"可是方某人寂寞難挨,又回來尋芳?"

婁思敏答:"是,方太太欲誤會是花不語不肯放過他,故忍無可忍,前來挑釁。"

"那老方真會作弄人。"

婁思敏忽然凝視解語:"你竟然不生氣。"

"我吃姐姐的飯,替姐姐擋煞,也是很應該的。"

"姐姐呢?"

"開工。"

"大批記者想必已涌去采訪。"

"別擔心,"解語反而安慰律師,"她懂得應付。"

摟思敏即時用手提電話不語聯絡,把事件始末知會她,並且囑咐她小心應對。

半晌,婁思敏把電話給解語,"她要向你說幾句。"

解語只听得不語說:"真為難你了——"電話電芯用盡,傳出沙沙聲。

解語只得把電話交返律師。

"這事別告訴外婆。"

"自然。"

解語忽然問:"方玉堂現在的愛人是誰?"

"鍾美好。"

"沒听說過。"

"是一名落選香江小姐,拍過廣告。"

"多大年紀。"

"二十一歲。"

"也由你照顧嗎?"

婁思敏有點尷尬,"是。"

解語十分幽默,"你戶頭越來越多了。"

婁思敏也不禁菀兒,"解語,你真不似個十七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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