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佑失笑,「分析得那樣清楚,不失為一名警務人員。」呵,他已知道了她的身分。
「周妙宜生前一定到過診所吧。」
「來過。」他作出讓步。
「她說過些什麼?」
「恕我不能透露。」
「辛醫生,她向你傾訴的內容,如果可以導致警方懷疑別有內情,請勿隱瞞事實。」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听見候診室一陣騷亂。
看護推門進來,「辛醫生,陳小姐吵著要見你。」
「我有病人在這里。」辛佑說。
「陳小姐情緒不安,請安撫她幾句。」
辛佑想一想,「對不起,」他同遂心說︰「我走開一刻。」
遂心說︰「請便。」
他隨著看護出去。
遂心自貴妃榻上起來,輕輕走到每一個角落查看。
這只是一間診室,沒有放置雜物。
唯一的桌子並無抽屜,一切坦蕩蕩,任由參觀。
遂心有點失望。
忽然她看到醫生坐過的安樂椅上有一只小小錄音機,她伸過手去,又縮回來。
她听見有一把聲音同她說︰「喂,你別踫別人的東西」,又有另一個聲音說︰「你是督察,理應尋找證據」。
她終于按鈕,一把清洌的女聲出現了,「七月十八日,我是周妙宜,我覺得那巨大的影子說怎樣都不放過我,無論我逃到哪里,它始終會追上來,噬食我。」聲音很低很低。
遂心抬起頭來,沒想到這樣容易找到證據,這里邊只有一個理由︰在她進來之前,辛佑正在重听這段錄音。
湊巧?遂心猜想不,他必定一有空便重新聆听妙宜的聲音。
遂心十分震湯。
她也是第一次听到周妙宜的聲音,可是覺得親切,當然,她也覺辛酸。
她順手取出錄音帶,放進口袋。
這時,候診室更加吵鬧,那位陳小姐正在哭鬧,她拉住辛佑的手,哀哀痛哭。
一看就知道,陳小姐的要求已經超過醫生可以應付的。
遂心輕輕溜出去。
她走到附近一間賣音響設備的店鋪,出示身分證明,「警察,想借器材一用。」
她把那卷錄音帶重錄了一次。
它的長度是十二分鐘,另外一面空白。
她又回到辛醫生辦公室。
陳小姐已經走了。
看護正在收拾打破了的花瓶。
「咦!必小姐,你回來了,醫生在衛生間。」
「算了,我改天再來,不過,我忘記拿手袋。」
看護因為正在忙,雙手不得閑,只得任由遂心進房去。
遂心看見那架錄音機仍在梳化上,她立刻把原來的錄音帶放進去。
背後傳來辛佑聲音,「我以為你走了。」
他手指上有膏布,顯然是被花瓶碎片割破。
遂心微笑,「被病人糾纏?」
他不出聲。
遂心說︰「這位病人身上用的香水,叫‘我會回來’。」
「關督察,你觀察入微。」
遂心拿起手袋,「我告辭了,下次再見。」
天已經黑透。
遂心嘴邊有一絲笑容,醫人者不能自醫,辛佑的女病人不放過他。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听這段偷來的錄音帶。
周妙宜的聲音淡淡地,沒有太大激動,她說下去︰「一個黑暗的影子接近,我蜷縮起來,可是,我知道我躲不過去,無論我走到哪里,它會找到我。」
整整十分鐘,她重復地談著這個影子。
但是在最後兩分鐘,她語調轉得愉快,「辛舅,我生日你送我什麼禮物?」
辛佑的聲音︰「十小時免費治療。」
遂心不禁笑出來。
「請大膽告訴辛玫麗我倆相愛。」
遂心一震。
辛佑答︰「我愛你一如小妹。」
遂心暗暗贊賞辛佑,他是一個有人格的人。
「不,你不必欺騙自己了。」妙宜說。
「這正是你來做心理輔導的原因,你渴望每個人愛你,這統統不必要及是沒有可能的事。」辛佑說。
「你從小就愛我,我一直看見你凝視我。」
妙宜的語氣既淘氣又可愛。
遂心一點也不懷疑辛佑的確愛她。
「辛舅,讓我們私奔到一個沒有人知的地方去。」
「你有什麼好建議?」
「峇里。」
「這是最熱門的旅游區之一。」
「我听你話,跟著你走。」
錄音中斷。
這一小段談話很明顯也是從另一處摘錄出來。
他反覆重听,不外是因為最後有妙宜的笑聲。
遂心也重听那幾句話。
「你從小就愛我。」
「讓我們私奔。」
「我听你話,跟著你走。」
漸漸遂心了解到話中辛酸意味,鼻子紅起來。她用手捧著頭。
呵,原來這麼多人愛著周妙宜,那當然是因為她是一個可愛的女子,短短一生,已經無憾。
比起關遂心,她的生命豐盛得多。
最令遂心吃驚的是,她最近不停地拿妙宜來同自己比較,這是為著什麼?
第二天,辛醫生診所找她。
「關小姐,醫生說,補回二十分鐘給你。」
「今日下午方便嗎?」
看護答︰「六時半。」
「老是待天黑了才輪到我。」
不抱怨、不發脾氣、不覺煩惱,就沒有資格做心理醫生的病人。
遂心依時出現。
辛佑見了她,先是不說話。
遂心看著他,也不聲張。
辛佑終于說︰「你私自取走了一些屬于我的東西。」遂心忽然學著妙宜的語氣同他調笑,「那是什麼,你的心?」
辛佑看著她,他當然發覺她們兩人相似之處,訝異之余,黯然神傷。
辛佑失神片刻,伸手過去,取餅錄音機。
「你取走了我的錄音帶。」辛佑說。
「誰說的,錄音帶明明在里頭。」遂心答。
「狡辯。」
「你只是懷疑,你沒有證據。」
「你心里明白。」
遂心笑笑,「你永遠不會知道。」
他看著她,「偷竊是不道德行為。」
「你叫我來,就為懷疑我是小偷?」
遂心轉身離開診所。
「請留步。」
遂心似笑非笑的回頭。
「你到底是誰,舉止個性竟與妙宜這樣相似。」
遂心答︰「你知道我是誰。」
他踏前一步,「如果我把你當作妙宜,應看心理醫生的是我自己。」
遂心又坐下來,「請透露妙宜的秘密。」
「連法律也不能動搖醫生及病人之間的誠信。」
「妙宜已不在人世。」
「我更加需要維護她。」
遂心溫柔地說︰「迂腐。」
他嘆口氣,攤攤手。
這時,看護進來說︰「辛醫生,還有事嗎,我下班了。」
他點點頭,揚聲道︰「你先走好了。」
看護關掉大燈離去。
整間診所更加幽靜,真是傾訴心事的好地方。
說完之後,黑暗會將秘密埋葬。
辛佑輕輕說︰「妙宜,是我姐夫的女兒,亦即是我的外甥。」
「你們之間一點血緣也沒有。」
他頹然,「你都知道了。」
其實,他若有勇氣,大可以同妙宜跑到天涯海角。
他說下去︰「我由姐夫周新民支付學費,始有今日。」
呵,怪不得。
遂心覺得氣氛詭秘,他們二人的角色忽然調轉︰心理醫生竟然向她傾訴往事。
「他愛護姐姐,也善待我,對孩子更加痛惜,我一直敬重他。」
「你愛妙宜?」
他聲音低沉,「我們一起長大,她叫我舅舅,我教她功課、游泳、繪畫,姐夫派我陪她看戲,旅游……我們幾乎天天見面。」
「她一定很可愛。」
「她比其他女孩嬌嗔,我時時被她整得啼笑皆非。」
「她有無想念親生父母?」
「從來不在人前提及,妙宜精靈,不想得失任何人。」
「有沒有對你說過?」
「只說,她設想,她大概長得像母親。」
「她父親是什麼人?」
「我們不知道,看妙宜五官輪廓,猜想也許不是純華人血統。」
遂心不出聲。
辛醫生忽然反問︰「你呢,關小姐,你容顏像她,可是也有西洋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