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見的,都是過江猛龍,當然不同凡響。」遂心說。
行李收拾妥當,遂心同黃督察通話。
「一切平安。」
「找到那個人沒有?」
「不是他。」
「可有證據?」
「我帶回樣本,可做去氧核糖核酸檢驗。」
「遂心,會是誰呢?」
「我不知道。」
「這個謎團愈走愈深。」
「也許,我們走錯方向。」
「見面再說吧。」
遂心回去了。
她一直做夢,重返木筏上,抬起頭看滿天星斗,忽然之間,所有的星化作雨,紛紛落在她的頭上,照亮她的容顏,一雙強壯的手臂,把她擁抱得透不過氣來……
半夜起來,遂心恍惚地想與陳曉諾聯絡,但是她神志清晰,知道一發出電郵,對方便會知道她的身分。
她不忍心叫他失望。
把她當一個流浪兒吧。
還有,讓他以為周妙宜仍然在世,讓他錯覺有一日她會乘水上飛機再次去探訪他。
棒兩日,黃江安同她說︰「自從出院之後,你精神一直欠佳。」
遂心答︰「不,自從接辦周妙宜案,才恍然大悟,原來生活可以這樣多元化,我同你不知損失多少。」
黃督察忽然板起面孔,「可是你看她付出多麼沉重的代價。」
遂心點頭,「你說得對。」
她不想與這名個性一板一眼的警務人員有任何坳撬,社會的確需要他那樣的人才。
他看著遂心,「你的聲音軟化,為什麼?」
遂心不想回答。
這時,巢劍飛進來,「遂心,你不是在放假嗎?」
遂心答︰「在家無事,悶極了。」
「那麼,周妙宜的追思禮拜,你去一去。」
黃江安抗議︰「她已不辦此案。」
巢劍飛看牢遂心,「你怎麼說?」
遂心笑,「我與阿黃一起去。」
「阿黃手上至少有三宗謀殺案,忙得喘氣,你一個去得了。」
遂心換上黑色套裝,靜靜坐在小小禮堂最後一排。
真沒想到有人比她更遲。
那人穿著黑色西服,結黑色領帶,站在門口。
他垂著頭,整個人洋溢著哀傷,一聲不響。
牧師叫大家一起禱告的時候,他也閉目默禱。
這是誰,為什麼比別人都傷心?
散會了。
只見周太太過去輕輕與他說話。
遂心暗暗留意這個人。
他忽然抬起頭來,遂心立刻避開他的目光,低下頭。
他卻一逕走過來。
用手迫切地搭住她肩膊,想看清楚她是誰。
遂心明白,她愈來愈像周妙宜了,連這位先生也幾疑眼花。
他看清楚不是妙宜,眼神失落悵惘。
遂心無奈。
他低聲道歉︰「對不起,認錯人了。」
周新民太太卻過來說︰「呵,關小姐,你好。」
遂心向她招呼。
「這是我兄弟辛佑。」
呵,名義上是妙宜的舅舅。
他應該這樣傷心嗎?當然不,這內里,有因由吧。
她站起來,看牢他。
他像是有點混淆,不聲不響站到一邊。
周太太客套︰「關小姐,謝謝你的時間。」
遂心輕輕問︰「周先生可是在外埠?」
遂心與周太太握手告辭。
遂心的手提電話響,她走到一邊去听。
「遂心嗎,阿黃。」
「你明知在追思禮拜上電話聲響起來是多麼可憎。」
「遂心,報告結果出來,真確與那人無關。」
遂心松了口氣。
「你可看到別的蛛絲馬跡?」
「周新民避而不見。」
「他的確有生意要談。」
「周氏做哪一行?」
「出入口生意,他進口日本制車呔。」
「不是火石牌吧,該廠因車呔表層月兌落,造成交通意外,人命關天,大量回收賠償,廠方將近關閉。」
「不,是橋石牌,但也似乎受到牽連,只得十萬火急開會找對策。」
「你跟得很貼。」
「咦,上頭找我。」他掛斷電話。
遂心這時听見周太太說︰「是,的確有三分像妙宜。」
這是在說她嗎?
辛佑向她走近。
遂心微笑,「辛是罕見的姓氏。」
他也說︰「我沒踫見過第二家姓辛的人。」
「你讀過辛棄疾的《青玉案》嗎,‘暗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辛佑點頭,「由你讀出來,特別動听。」
「辛先生,請問你從事什麼職業?」
「我的老朋友很喜歡叫我的新朋友猜我的職業。」
「讓我也來猜一猜,可是一位作家?」遂心說。
辛佑搖搖頭。
遂心失望,她很盼望結識一個寫作人,了解創作的神秘過程。
「再踫一次機會,你是電腦專家。」
他自口袋取出一張名片,交到遂心手上。
遂心一看,「呵,是心理醫生。」
周太太走過來,「你們在談什麼,辛佑,車子在等,關小姐,送你一程好不好?」
「我有車,不用客氣。」
遂心告辭。
回到家里,一進門便看見在愛門頓帶回的那只背囊,她一直沒有打開它,也不打算把髒衣拿出來洗,她想完整地保存回憶。
她把它背起,在屋子里到處走一回,又輕輕放下它。
從飛機上往下拍的船屋照片,已經用銀相架瓖起來,放在書桌上,她不自覺,這一切,都是周妙宜做過的事。
遂心嘆一口氣,斟出一大杯咖啡。
她決定去探訪心理醫生。
她與看護預約時間。
「我很急想找醫生談談。」
看護說︰「那麼,明日下午六時吧。」
「這麼晚,天都黑了。」口氣像足心理病人。
看護笑,「我們只得這個鐘數,要不,下個周一上午。」
「好好好,我接受。」
遂心她想知道,周妙宜有無找舅舅申訴過煩惱。
她準時上門去。
辛佑看見她,似沒有太大意外。
他請她在貴妃榻上躺下。
前一位病人必定是位女士,枕上尚有余香,幽幽地,像一只無奈的玉手,十分躊躇,不敢伸出來,又不甘心縮回去。
遂心認得這只香水,叫「我會回來」。
辛佑輕輕坐下,問︰「你心中有疑難?」
「是,我想看心理醫生已經很久。」
「有關工作壓力?」
「不,是私人生活,我感到女性的巨大壓力,有首民歌,一開頭便這樣唱︰所有女子的命運都十分悲切,永受牽制管制……」
辛佑沉默一會兒,才點明她︰「你是現代女性。」
「是,我們又可以去到哪里?」
「世界每一個角落。」
「這麼說來,是我個性自我壓抑。」
「你是否仍在等待一個強壯的異性來釋放解救成全你的生命?」
遂心微笑,「不,我不至于那樣天真。」
「那你渴望什麼?」
遂心忽然答︰「找到一個靈欲合一的理想伴侶。」
她為自己的聲音中強烈的渴望吃驚。
可是,說出來了,心里又像得到發泄。
還好,這個陌生人是個心理醫生。
遂心轉過頭去,看見辛佑在專心聆听。
遂心輕輕嘆口氣,沒有對象可以訴說心事,只得花昂貴的費用,叫專家坐著听。
遂心輕輕問︰「妙宜來過嗎?」
「如果她來過診所,她也是我的病人,我不便透露她的情況。」辛佑說。
看,還有一個好處,專家守秘,沒有是非。
「假使有病人向你坦白招供,他們有犯罪紀錄,你會怎樣?」
他笑笑,不答。
遂心說︰「像听告戒的神父,這種秘密守在心里,真怕會化為腫瘤。」
辛佑說︰「我有一個朋友,人家一說︰‘告訴你這個秘密……’他就擺動雙手,‘我嘴疏,千萬別告訴我任何秘密’。」
「他真有智慧。」
「你呢,你到底為什麼來找我?」
「請問周太未婚之前的名字叫什麼?」
「辛玫麗。」
遂心贊說︰「漂亮的人,美麗的名字。」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遂心,是從心所願的意思。」
「華人總覺得一切發自心房,其實心髒功用止于循環血液,情緒由腦部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