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從心奇怪的是張一直同出版社有聯絡。
她帶客人往內走。
她先敲門,然後說︰「張先生,有人找你。」
張立刻問︰「是格連活?」
「祖,這大廈不好找。」
從心見他們那麼熟絡,為他們斟出咖啡,才去工作。
自那刻開始,一整天沒閑下來。
在鳳凰拍妥宣傳照,李智泉陪她到片場試鏡,她需講幾句對白,緊張的她有點口吃。
從心已在牙齒上抹了油,免得笑起來粘住嘴唇,但仍覺得笑得不自然。
像選美一樣,每人拿一個號碼,代替名字,方便登記。
李智泉輕輕說︰「很快,會用燈泡或霓虹光管瓖起你的名字。」從心嫣然一笑。
李智泉就是喜歡看她的笑臉。
從片場出來,從心說︰「智泉,我請你吃飯。」
李智泉微笑,「你家還是我家?」
「我們去吃快餐。」
「不如上我家來。」
從心遲疑。
「不怕,你應知道我不是那種人。」
「我相信你。」
李智泉住湖邊中上級公寓,景觀甚佳,全白裝修,他住得瀟灑,很少雜物,與永華大廈的住客大不相同。
原來,從心發覺,環境愈是富裕,身外物愈是精簡。
他斟杯礦泉水給她。
半晌,李智泉說︰「祝你萬事如意,心想事成。」
「謝謝你關照。」
「到了香港,發展順利,別忘記我。」
「智泉你真客氣。」
「我的眼楮雪亮,觀眾目光亦不差,你會成功。」
從心笑出來,「我還未決定做什麼呢。」
李智泉立刻說︰「演員、模特兒、歌星。」
「我哪里會唱歌。」
「誰會?沒關系。」
「我知道了,你是叫我出賣色相。」
「聲色藝,這色字排第二,地位不低呢。」
「智泉,同你說話真有趣。」
「燕陽,關于你的身世——」
從心頓時靜下來。
第四章
「我知道你出身有點復雜,不要緊,觀眾並不要求一個藝人是大家閨秀,名門淑女,但是,切勿欺騙他們,別吹牛,別說謊,別夸耀,他們一定接受你。」
「謝謝忠告。」
他吁出一口氣,「我還以為會得罪你。」
「不,智泉,這比塞錢進我口袋更好。」
李智泉感喟︰「明白這道理的人不多。」
從心微笑。
「對,」李智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你的手比較粗,出發之前,到美容院浸一浸蠟。」他真細心。
從心看看時間,「我得回去了。」
「你的獎金獎品下星期便可發放,這段日子內,我繼續替你接工作。」
「你沒有女友?」
他苦笑,「我成日與美女們接觸,異性最忌,何來伴侶。」他說的是真話。他駕小跑車送她回去。
「燕陽,明日起學開車。」
「我——」
「放心,我借車給你。」
從心覺得這半年來她奇遇真多,一件接一件。
回到公寓,一開門,便看見張祖佑在等她。
從心輕輕問︰「子彤呢?」
「在鄰居家玩。」
「功課做完沒有?」
「第一件事洗澡,第二件事吃點心,然後做家課,都是你訓練的。」
這時,從心發覺張祖佑臉上有罕見的笑容。
她在他對面坐下來,「出版社來的客人走了?」
「早就走了。」
「他帶來好消息?」
「你真聰敏。」
從心微笑,「可以讓我分享嗎?」
「從心,你不知道我做何種職業吧。」
從心一怔,他有工作?她一直以為他領傷殘津貼為生。張祖佑低聲說︰「我是一個寫作人。」
半晌,從心才會過意來,「作家?」她太過詫異,張大了嘴。
張笑,「成了名才叫作家。」
從心合不攏嘴,「你寫什麼,小說、詩、還是散文?」
「小說。」
呵,怪不得青鳥出版社頻頻接觸,有時寄上支票,有時派職員來探訪。
真沒想到他雙眼不便,仍然努力工作,從心十分感動。
「你看不見,怎樣寫作?」
「靠出版社提供的手提電腦。」
「你寫的是英文?」
「在外國,自然寫英文。」
「你從未提及你的英文那樣好。」
張黯然,「我原是多大英國文學系碩士生。」
唉呀!從心大吃一驚。他的秘密比她還多。
他申訴︰「眼楮功能退化,接著,子彤母親去世,我酗酒,失去工作……」
從心連忙接上去︰「現在好了,大作出版後,一紙風行,洛陽紙貴。」
張祖佑忍不住笑,「呵,從心,你真有趣。」
從心肯定,「那必然是本好小說。」
吃過苦,才能寫成佳作。
「初步協議,明年初出版。」張祖佑說。
「小說用什麼題材?」從心好奇。
他有點?腆,不願透露。
「出版後切記簽上下款送我一本。」
「一定,從心,一定。」
從心由衷地說︰「真替你高興。」
報過喜訊,小鮑寓內忽然靜下來。
他的思緒本來亂成一片,別說是寫作,連生活都照顧不來,全靠從心,自她出現之後,家里井井有條,他才能提起精神,把作品完成。她是他的繆斯。
「你幾時動身去香港?」
「明年春季。」
「子彤會不舍得你走。」
「我去個多月就回來,不見得立刻飛上枝頭,名成利就,身不由己。」
張祖佑嘆口氣,「你比燕陽精乖。」
「我也是從她經驗里學習。」從心欷歔。
「出版社同情我的遭遇,答允預支若干稿酬,我與子彤的生活將不成問題。」
「沒想到外國人亦有人情味。」
而且,他已不像較早前那樣反對她去選美。
「從心,我的口氣如果太重,請你原諒。」
從心立刻答︰「你教導過我,我高興還來不及。」
「我自私,我不想你走。」
「我會回來看你,你永遠是我恩友。」
「不敢當,從心,我們父子得感謝你。」
從心忽然伏在他膝上流下淚來。
就這樣留下也好,服侍他寫作,成名與否不要緊,回到小鮑寓,有人照應,勝過往東南亞獨自廝拚。
張祖佑像是知道她想什麼。
「去,去償你的心願,我會在這里等你。」
從心作不了聲。
「記住江湖險惡,步步為營。」
大門被推開,子彤回來。
他們的話題從此打住。
第二天,李智泉找從心︰「你被選上了。」
「選上做妃子?」
「你將在荷里活大型制作《藝伎回憶錄》中擔任一個角色。」從心大笑。
「燕陽,出來慶祝。」
「做臨記都那麼快樂?」
「凡事都有個起頭,你說是不是。」他真樂觀。
從心做妥家務便出門。
李智泉陪她登記、穿戲服、拍造型照。
他見到寶麗萊照片,「同我簽個名。」
從心笑著寫︰「給智泉,燕陽敬贈」。
當燕陽是藝名吧,比周從心三字別致多了。
李智泉珍藏好照片。
場務把通告交給從心。
從心還沒有資格領取劇本,但握著通告,已經非常高興。
她早出晚歸,忙得暈頭轉向,可是總還抽空學習英語,還有,傍晚說什麼都抽半小時陪子彤做功課。
現在李智泉替她找了私人補習,時間自由,專讀社交會話,特別注意語氣。
「在英語國家居住發展,英語必須流利。」
「是,老師。」
「某因不肯痛下苦工,失卻不少片約。」
「誰?」從心忍不住好奇。
老師微笑,「留意一下你會知道。」
「啊。」
「但是也有人一年半載之內已講得似模似樣。」
「這我知道是哪一位。」
「從心,練好工夫等走運。」
「是,老師。」
這段日子,張祖佑覺得她一進一出都會帶起一陣朝氣,周從心比起當日又驚又累來敲陌生人門的她,已經大大不同。
依然故我的是對他們父子的至誠關懷。
那一日,李智泉借車給從心學習駕車。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與家人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