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知道須向經理人作某一程度坦白,否則,人家會心淡。
「不,不是親人。」
「好象是一個盲人與一個小孩可是。」
「你听誰說的?」
「你的鄰居議論紛紛,他,是你什麼人?」
「我們是室友,守望相助。」
「多麼奇怪的關系,閑人會說你們同居。」
從心微笑,「也沒說錯。」
「你天生有外國人脾氣。」
從心說︰「當日我無家可歸,他收留我,我幫他打理家務。」
「他真幸運。」
「我們之間,純是友誼。」
「他沒有冒犯你?」
從心看著他,「換了是你,你可會乘人之危?」
李智泉也看著她,「我不知道是否能控制自己。」
從心更加敬重張祖佑。
「他是個君子,一時淪落,日後必能翻身。」
「從心,你可要搬出來住?」
「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從心遲疑。
「我幫你找地方,免人家多話。」
「你這樣為我,我十分感激。」
「記住,我是你北美洲經理人,你是我搖錢樹。」
連李智泉本人都相信純粹是這樣的緣故。
片場里,並非人人平等。
女主角是美國土生兒,不會中文,完全像當地少女,活潑可愛,平易近人。
演她中年時的女角據說是來自香港的大明星,冷著一張臉,不笑,也不說話,一支?接一支?,不吃飯,光喝咖啡,不理人,眼楮長在額角。
從心飾演的婢女只需斟一杯茶給她,放下,轉身走開,就已經完工。可是,因為導演對主角有要求,這杯茶斟了七次。
李智泉問︰「累嗎?」
從心搖搖頭,「每一次她都演得很細致,可是,每次都有微妙分別,她做得極有層次。」
「人家是影後。」從心點點頭。
「你觀察入微,全神貫注,一定進步迅速。」
從心笑答︰「將勤補拙嘛。」
「只有聰明人才會承認自己笨。」
「嗄,我沒听懂。」
「世上笨人多,忙不迭爭第一,五腳豬半桶水,老以為自己已經十全十美。」
從心不出聲。
「我替你找到酒店式一房公寓,交通方便,地段高尚,你會喜歡。」啊,這是跳出去的好機會。
「該搬出來了。」
那日,回到小鮑寓,發覺張祖佑有客人。
從心天生好記性,一下便認出來,她稱呼︰「格連活先生你好。」
那出版社負責人笑了,「你是祖的漂亮表妹。」從心點點頭,華人一表三千里,有何不可。
「我正與祖談論美國尊合堅斯大學
植入計算機芯片挽救視力的個案。」
從心無比關懷,「可實施嗎?」
「實驗經已成功,但不是每個病人都適用。」
從心對祖佑說︰「你去看看。」
「孩子氣,不是說看就看的事。」
從心賭氣,用英語說︰「也不過是錢的問題罷了。」
連格連活都嘆息︰「誰說金錢買不到健康。」
子彤忽然出來說︰「我有錢。」
大人都詫異了,「是嗎,子彤,你有多少?」
「我有整整三十二元。」嘩,巨款。
從心抬起頭,「我有三千元。」也不簡單。
張祖佑與格連活都笑了。
從心說︰「我們寫信去申請,旅費已在這里。」
榜連活贊成,「為什麼不?」
張答︰「也許全世界已去了十萬封信。」
「那也不欠我們這一封。」從心說︰「我去查他們的電郵號碼。」張祖佑楞住,這女孩一日千里,現在已經會用電郵。
這時格連活站起來,「我告辭了。」
從心說︰「我送客。」
榜連活在電梯口說︰「我認得你,你是華埠小姐。」
從心笑著承認。
「你是祖小說中的女主角吧。」
從心不動聲色,「小說是佳作。」
「我們認為十分動人,書名也好听。」
從心月兌口問︰「叫什麼?」
「《艷陽天》,咦,你不知道?」
「我怕他改書名。」
「艷陽,那是你吧。」
「是,那是我。」
榜連活走了。
從心緩緩回到室內。張祖佑咳嗽一聲。
從心問︰「你有話要說?」已經相當了解他。
「你好象也有事告訴我。」
「你先說。」
張宣布︰「我打算搬家。」從心意外。
「地方不夠用,現在略有能力,想搬兩房公寓,大家住得舒服點。」
從心很替他歡喜,「可是,我不日要去香港。」
「房間留給你,歡迎隨時回來。」
「子彤呢,可要轉學校?」
「他會適應。」
「我怕他不舍得舊同學。」
他想起來,「你呢,你有什麼話要說?」
從心說不出口,「沒事。」
終于要搬出永華這白鴿籠了。都說外國居住環境好,可是小鮑寓怎會比村屋寬敞。從頭到尾,從心簡單的衣物仍然放在行李箱里,穿的時候拿出來,洗干淨又放回去,其它雜物用一只鞋盒裝住。
這時,電視機播著新聞,令張祖佑側耳細听。
「……自香港駛出的日本貨櫃船亞洲之光上發現人蛇,該船昨晚抵達西雅圖,警方接到線報,前往搜查,在密封貨櫃中發現十五名偷渡男子,其中四名尚未成年。」
從心听了渾身不自在。
只見熒幕上記者示範︰「真正不能想象,當貨櫃門鎖上之後,十多天航程,在黑暗中度過,空氣、水、食物,均嚴重不足,在大浪中冒生命危險,為的是什麼?傳說,美國仍是金山!」從心雙手顫抖,她低下頭,沒有人說話。
棒很久,張祖佑輕輕說︰「燕陽乘爛貨船來,她說,趁黑夜,蛇頭令他們百多人游水上岸,她幾乎凍僵。」
從心雙手按著面孔,她怕臉頰也會發抖。
張喃喃說︰「金山。」
這傳說永遠不滅。
「從心,你已經看清楚,你說,這里好象金山嗎?」從心不出聲。
「一百年前,西方冒險家拚死往南美洲尋找一座叫愛爾多拉多的金山,據說,在夕陽下,該座山一面峭壁,完全是黃金,閃閃生光……」
從心靜靜听著。
「從來無人見過愛爾多拉多,燕陽不例外。」
「你勸我不要回香港?」
「不,我只是說出心中話。」張祖佑說。
從心握住他的手,「我會回來,繼續做一些模特兒工作,出任臨記,老了,回鳳凰茶室做侍應,幫你打理家務,不過也許你已成為大作家,一本書銷路八百萬冊,忘記開門給我。」張祖佑點頭,「听听這話說得多刁鑽。」
從心一轉頭,看見子彤站在身後,他一臉惶恐,這麼小,已經習慣流離無常。「媽媽,你去哪里?」
從心緊緊抱住他,「去辦點事,賺些錢。」
「爸說我們已經夠錢用。」
從心笑了,她讓子彤坐下,看著他雙眼說︰「子彤,我其實不是你的繼母。」
誰知子彤平靜地答︰「我知道。」
從心意外,「幾時發覺的事?」
「你第一次替我煮飯洗衣溫習功課,我就知道你不是她,她從來不做這些。」
從心微笑,「不過,她很闊綽,是不是?」
「是,她一回來就買許多糖果玩具。」
「你也喜歡她吧。」
「媽媽,我不想你走。」「我會回來。」
子彤低下頭,「你們都那樣說,可是之後就再也見不到。」
張祖佑忽然開聲︰「子彤,抬頭,挺胸,記住你是男子。」子彤只得立正。
從心到廚房打點晚餐。一碗一筷,都有感情,她用心地把一塊紅燒牛肉切成薄片,在碟子上排成扇狀,那樣,子彤看了喜歡,會多吃一點。
張祖佑閑閑問︰「那位李先生對你不錯?」
從心抬起頭,「他是我經理人,身分同格連活先生一樣。」
「他會跟你回東南亞?」
「我也希望,只是他在這里有事業,走不開。」
「這次競選,你有幾成把握?」他一連問好幾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