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葉承諾,看上去再說善沒有。
連保母都想︰這家母女不幸中大幸,是有一個這樣好的親人。
承諾一進屋循例放下水果糕點做茶。
承佑越來越依賴妹妹的精神支持,妹妹一來,她便有笑容。
承諾一邊陪姐姐聊天,一邊替她按摩肩膀。
「小如呢?」
「與補習老師上課。」
承諾一怔,「學什麼?」
「認圖案,學加減,老師是專門人才,自澳洲來,特別有耐心。」
承諾不出聲,姐姐總不願死心,痴心地以為人力物力可以救到女兒。
這樣下去,家財有一日耗盡。
這個時候,承佑忽然嘔吐。
「好端端,怎麼反胃,快叫醫生。」
「不,」承佑搖頭,「醫生說是化療後正常反應。」
承諾點頭,「叫小如來喝茶。」
她為姐姐斟出薄荷茶。
小如過來了,不聲不響,她穿著最考究的衣裙,看上去更像洋女圭女圭。
承佑介紹老師給妹妹認識,那老師為小如說了許多好話,給了母親新的希望。
送走老師,承諾暗暗好笑,覺得有點口渴,喝干了面前的茶。
她收拾茶具放進洗碗機。
保母過來說︰「這些工夫,讓我做好了。」
承諾笑答︰「我順手而已。」
那天,她帶小如到玩具店。
承諾站在一旁,忽然喉嚨癢,一陣咳嗽,再看手帕,竟有血絲。
她一楞,隨即想,一定是天氣干燥,她掩著隱隱作痛的胸口。
小如抱起一只玩具熊,承諾付了賬再帶她去書店。
這時,承諾覺得暈眩。
逼不得已,她送小如回家。
承佑見到妹妹,「咦,你臉色好差。」
承諾忍不住偷笑,由一個癌癥病人來批評別人精神不妥,多麼奇怪。
「我沒事。」
「是否工作勞累?不如辭工,由我來負責你的生活費用。」
承諾這樣說︰「人貴自立。」
「是,是,」她姐姐說︰「但我沒有小覷你的意思。」
這麼多年來,姐姐把穿剩的衣服順手施舍給她,上一季的時裝,九成新,只穿過一兩次,二手貨配二等人,天衣無縫。
承諾情願穿自己的襯衫。
累了,真累了。
回到家,躺在小床上喘口氣,輾轉反側。
葉承諾沒有留意到,枕頭上,一團一團,都是她掉下來的頭發。
她卻沒有去看醫生。
承諾心底有一朵火在燃燒,遮住了雙目,使她再也看不見其他。
第二天,她在姐姐家門口踫到鄰居王太太。
「葉小姐,你清減了,一定是照顧姐姐,奔波忙碌的緣故。」
「是嗎。」承諾模模自己面孔。
「听說你姐姐已康復。」
什麼?
「昨日下午她同我說,復診檢驗,壞細胞已經消失,我們真替她高興。」
承諾一愣,姐姐還沒把這重要消息告訴她。
「葉小姐,病人痊愈,有賴親友支持,你功不可沒。」王太太稱贊她。
承諾敷衍幾句,走進姐姐的家。
鄧律師也在,一臉笑容,「好消息,承佑,你來說。」
承佑宣布︰「自今日起,我已不是病人了。」
鄧律師說︰「那麼,你的平安書已得修改一下。」
承佑笑,「可以看到小如成長,的確是我所願。」
承諾不動聲色,她輕輕說︰「我去做茶。」
在廚房,她握緊拳頭,怎麼會這樣,吉人天相,短短一個月內起這樣大變化!
不,她不能讓好夢落空。
她沖好薄荷茶,小心翼翼,從口袋里取出一只小小玻璃瓶,打開,用手指沾上一點里頭的白色粉末,在其中一只杯子的底部抹一抹。
只一點點,完全聞不出來,遇水即溶,加上蜜糖,味蕾不能覺察到,已經有一年多時間,每次給姐姐喝茶,她都加上一點藥粉。
慢慢,毒藥的份量在體內沉澱,她會嘔吐,落發,精神恍惚,但,這一切征狀,不都同癌癥復發相似嗎。
沒有人會留意到。
承諾把小瓶收好。
她把茶具捧出,親手斟了薄荷茶,加入蜜糖,把那只杯子遞給姐姐。
屋子里坐滿了人,行事越來越不方便,幸虧佣人換了又換,不過,那老好人鄧律師目光如炬,非得小心不可。
不知不覺,承諾一背脊都是汗。
小如本來在房間玩,不知怎地,一到下午茶時分,每次她都會自動出現,依偎到母親身旁,挑選喜歡的蛋糕吃。
鄧律師笑,「咦,你們英式作風,很會享受。」
忽然廚房發出瓷器破裂聲。
承佑揚聲問︰「什麼事?」
承諾說︰「我去看看。」
原來剛才有一只碟子沒放好,滑跌地上,碎成一片片。
保母說︰「我來掃一掃。」
承諾回到桌子旁,發覺姐姐已經喝干了茶,她略為放心。
稍後,鄧律師走了,承諾陪姐姐閑話家常。
承佑輕輕訴說︰「不知哪個佣人手腳不淨,我不見了若干首飾。」
承諾隨口說︰「都是身外物,何必在意。」
「其的,只要一家人身體健康就好。」承佑感喟地說。
承諾靠在沙發上。
保母過來收拾桌子,她說︰「我來做。」
承佑說︰「不用你,你多陪小如更好。」
承諾帶小如到海灘散步。
小如追逐海鷗,揀拾貝殼,偶而抬頭,用亮晶晶的大眼楮看牢阿姨。
承諾問她︰「你懂嗎,你明白嗎,不,你最幸福,你無知無覺,什麼煩惱都沒有。」
玩得累了,小如在車上盹著。
承諾把孩子送回家,回家途中,已覺不適。
她把車停在路邊,嘔吐良久。
她覺得眼前發黑,勉強回到家中,已經支持不住,倒在床上。
承諾沒有開燈,在黃昏黝暗光線中,她仿佛看到門口有幢幢人影。
「誰?」
看真了,原來是亡母。
她靠在床上發呆,手足冰冷。
母親向她走近,一邊問她︰「承諾,為何對姐姐下毒手?」
承諾的聲音非常淒苦︰「媽媽,你不公平,她什麼都有,我一無所有。」
「承諾,各有前因莫羨人。」
「可是,她那麼近,那麼富庶,我非常妒忌。」
母親走近,「承諾,我來接你回去。」
「什麼?」承諾張大了嘴。
「承諾,跟我來。」
「不不,你要的是承佑,母親,你弄錯了」
母親幽幽地說︰「這種事,怎麼會搞錯。」
母親冰冷的手搭在她肩上,承諾忽然落下淚來。
母親將她擁在懷中,「承諾,是我不好,我走得早,沒好好管教你們。」
承諾緊緊擁抱母親,不再說話。
她沒有再醒來
一個星期過去,不見妹妹,電話又沒人听,公司說她早已辭職,承佑急得如熱鍋上螞蟻,與鄧律師商量之後,通知警方,破門而入。
他們發現葉承諾躺在床上,已無生命跡象。
承佑驚得呆了。
妹妹居住環境如狗窩,亂、髒,真沒想到她會那樣委屈。
承佑由鄧律師陪著到警署。
警官說︰「初步調查,無可疑之處,是一宗自殺案件。」
承佑抬起頭,茫然問︰「她為什麼要自殺?」
鄧律師陪承佑回家。
承佑又問︰「她為什麼要自殺?」她哭了。
鄧律師沉吟,「她顯然有比較黑暗的一面,不為人知。」
「我是她姐姐,有困難,為何不同我說?」
「也許,唉,她見你也有難處。」
承佑飲泣,「她裝作沒事人一般,強自振作,我一點也不覺得她有什麼不妥。」
鄧律師說︰「警方說她用砒毒自殺,很可能混在飲料中,逐日逐日加深,這是很麻煩妁做法,但是,痛苦減至最低,最後,心髒麻痹停頓。」
承佑用手掩住臉,「為什麼?為什麼?」
「在她手袋中搜出藥瓶,證實是同類毒藥,一切無可疑。」
「她還答應做小如的監護人……」
鄧律師心一動,他抬起頭,像是想到了什麼,有可能嗎?不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