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承佑低下頭。
承諾忽然看到樓梯角有一雙亮晶晶的眼楮在看她們說話。
「小如,」她說︰「起來了!總也不叫人,過來,阿姨買了你最喜效的隻果餡餅。」
小如慢慢走出來。
她長得同母親一個樣子,秀驗的小臉,大眼楮,看外表,完全正常,可是,三歲那年,醫生已檢驗出她患輕度弱智,亦即是說,一生不能過正常人的生活。
小如走過來,靠在母親身邊,像個幼兒。
葉承佑忽然悲從中來,對妹妹說︰「承諾,答應我,如果我有不測,好好照顧小如。」
「你怎麼了,無端說起這些話來。」
承諾到廚房捧出了一壺薄荷茶,親自斟一杯給姐姐,擱兩茶匙蜜糖,搞勻了,遞到承佑手中。
承佑說︰「你調的茶最好喝。」
電話鈴響,承佑去接听,承諾問︰「有事嗎?」
她也過去。
小如一個人靜靜吃隻果餡姘。
承佑放下電話,「又要告假,一連三天不見人,這些家務助理真會欺侮人。」
「不如索性聘請私人看護。」
「我不喜歡那種氣氛。」
承諾說︰「幸虧經濟不是問題。」
話一出口,立刻發覺說錯了,怕姐姐多心……,她若無其事地取起茶杯,一口氣杷茶喝光。
小如靜靜地看著阿姨。
承佑收拾茶具,一邊說︰「麻煩你帶小如出去走走。」
承諾說︰「不要客氣。」
她替小如穿上大衣鞋襪,輕輕問︰「去什麼地方,湖邊公園喂野鴨子可好?」
小如沒有回答。
從來沒人听這小孩說過話。
承諾開車,帶小孩去散心。
車子一駛離,她的臉容忽然變了,她收斂了笑意,圓臉拉成長臉,嘴角有恨意。
她說︰「幸虧你父親留下大筆遺產。」
小如眼楮看著車窗外風景,像是什麼都沒听到。
葉承諾的語氣一點也不像先頭那個溫婉的阿姨,「有錢,白痴也不用吃苦,絕癥也可以醫治,相反,正常健康的人,如果窮,卻需捱盡咸苦。」
啊,原來這才是葉承的真面目。
到了湖邊,她停好車子,拖著小如下車。
小如看到草地,十分高興,奔出去追逐鴨子。
葉承諾一個人坐在長凳上。
她意猶未盡,喃喃自語︰「嫁得個好丈夫,人不在,遺產也保佑你們母女一世,原來世上有人真可以不勞而獲,叫人艷羨,穿剩的舊衣服全給我,不用的舊家俱叫我來搬走,工人走了叫我頂上,妹妹當下人……」
葉承諾的語氣怨苦。
「我永遠是孤女。」她握緊了拳頭。
小如摔了跤,她阿姨並沒有過去扶起她,半晌,小孩自己爬起,照樣快活地奔走。
葉承諾冷笑一聲,「傻有傻的好處。」
她們兩姐妹有不同的道路,都走得辛苦,但不知怎地,承諾心中深深種下恨意,承佑卻不知道。
她輕輕說︰「明明是我先認識他,明明是我們先約會。」
說的是姐夫郭家輝,可是,他最後選擇承佑,在倫敦注冊結婚後才告訴承諾。
十年了,承諾一直沒有原諒姐姐。
兩人一齊到他的出入口行做事,一個做了老板娘,另一個仍然是小伙計。
直到郭家輝飛機出事,承諾才知道自己有多恨他們。
她當時的反應是︰咦,不在人世了。
並不傷心。
差一點點,她便是這個寡婦。
接著,老師發覺小如學習有問題。
照說,承諾應該同情姐姐才是,但是承佑隨即帶小如到美國求診,叫承諾跟著打理雜務,整整做了一年跟班。
承佑驚惶、傷心、緊張,自然無暇顧及別人心情感受,她以為妹妹會體諒她。
看遍名醫才回來,結論全部相同,承佑捐大筆款項給某校,把小如安插自班里與其他正常孩童一起學習,三年過去了,小如就象生活在自己一個小小緊閉的世界里,不言不語。
然後,承佑發覺患了乳癌。
她們的母親便是因同樣的病癥去世,承佑又開始出入醫院,同時,也改變了她的人生觀。
承佑反而心平氣和,順天應命,推卻所有應酬,與小女兒多多相處,同時,對妹妹也和善得多。
但是,承諾在一邊冷冷笑。
她握緊拳頭說︰「沒在人可以不付出代價而過一生。」
這時,天下雨了,承諾醒覺,該回去了。
「小如,小如。」她站起來叫。
那孩子並不理睬她,躺在草地上看天空。
承諾過去拉起她,「唉,你同我一樣的笨,鈍手鈍腳,慢了一步,什麼都落空。」
小如在歸途中一言不發,承諾給她一包巧克力糖。
到家,一按鈴承佑就來開門,「回來了。」
屋里另外有人,是葉家相熟的鄧海能律師,正在讀文件給女主人听。
一位中年太太伸手接過小如。
承佑說︰「這是鄧律師介紹來的保母。」
小如並不認生,跟著保母去梳洗。
承諾掩飾心中疑惑,一聲不響。
鄧律師站起來,「二小姐,你姐姐已經正式命你做小如的監護人,她如有不測由你保管小如的財產,到她廿一歲。」
承諾一怔,什麼,多年的願望終于實現了。
她緩緩坐下,不敢露出興奮的樣子來。
「你姐姐誠心邀請你來與她同住。」
承諾心中搖頭,不必了,免得三更半夜被她叫起來照顧哭鬧的小如。
「二小姐,請問你有什麼意見?」
承諾清一清喉嚨,「我姐姐會得痊愈。」
鄧律師彎一彎腰,「我們都這樣祝禱。」
「姐姐,你不必掛心,上天會保佑你。」
承佑嘆口氣,「幸虧我還有個好姐妹。」
她累了,擺擺手,上樓去休息。
承諾告辭之前到廚房去兜了個圈子,剛才用過的茶具已在洗碗機里洗淨。
她離開姐姐的家。
回到自己的小鮑寓,那環境具有天淵之別。
窗戶很少開,工廠區空氣渾濁,大廈對大廈,只得長年用一架小小冷氣機,承諾不大願意收拾地方,雜物堆滿空間。
她關上門,甩掉鞋子,開了瓶啤酒,對牢樽口喝。
做淑女講條件,快了,不久將來,她葉承諾也可以頭縛名貴絲巾,坐在開篷跑車里,做一個名媛。
承佑如有不測,她就是監護人,承諾忽然歇斯底里地笑起來。
她已經辭去卑微的工作,仍然裝作很忙的樣子,其實,除出到承佑家,已沒有什麼事可做。
第二天,她到鄧律師處問個究竟。
她試探地問︰「做一個監護人,責任很大吧。」
鄧律師微笑,「你不必擔心,葉小姐你天生有照顧人的本事,所以你姐姐才會把小如托給你。」
「那麼,姐姐給我什麼權益?」
「你可以簽名動用產業。」
「啊。」
「也就是說,你與小如都是你姐姐的財產承繼人,直到小如成年,才把一半財產交還她。」
承諾張大了嘴。
鄧律師也說︰「她絕對信任你。」
後幾年在姐姐身上用的苦工見了效。
承諾離開律師辦公室。
她到附近一間珠寶店去,不,不是買,而是賣。
她在老板面前取出一副耳環。
「咦,」老板惋惜地說︰「葉小姐,這副耳環,是郭先生送給郭太太的生日禮物,你看瓖工多麼精致。」
承諾微笑。
「我們願意六折收回。」
承諾取餅支票後走出珠寶店。
耳環從姐姐梳妝台抽屜不問自取,是,不然,生活費用從何而來。
承佑的頭發都掉光了,還要耳環來干什麼,她這類身外物特別多,小如將來也用不著,不見了,她亦不知道,根本沒有時間心思去盤點。
先一陣子,承諾已經變賣過一只在鑽表。
她梳洗過後才上姐姐家,雪白襯衫,身上散發著清新香皂味,一臉盈盈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