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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人兩張床 第10頁

作者︰亦舒

忽然,她看到前面有電筒光亮。

乙玉站停了,有人,人才是最可怕的動物。

原來是一頭金發的史東,他問︰「不怕黑?」

「習慣了。」

他把電筒照地下,」城市人已失去本能,一切依賴科技。」

乙玉接上去︰「听說一停電,立刻當作世界末日。」

「的確是。」他笑了。

他陪她走回宿舍。

有同事還沒睡,在空地上吹洞簫,幽怨嗚咽,像在傾訴一個年代久遠已遭遺忘的的故事。

史東輕輕說︰「我們的大學,設許多獎學金。」

「那多好。」他想說什麼?

「你如願來升學,我可以照顧你。」

乙玉笑笑,「不是每個人都希望到美國。」

史東點點頭,「你說得對。」他停了一停,「富利沙中士就不願返回肯德基。」

乙玉听了僵住,「你說什麼?」

「十個人失蹤,只找到九具遺骸,還有一個呢?」

「荒山野嶺,什麼都會發生。」

「是,我們都那樣想,也許,有野獸出沒,也許,強力爆炸,整具軀殼化為灰燼……」

乙玉已經變色,她坐立不安。

「可是,更大膽的假設,可能是」

「是什麼?」乙玉緊張地問。

「也許富利沙中士受了傷,可是他傷得最輕,他掙扎著逃離空難現場,走到村口,有村民看見他,伸出援手。」

「救一個外國人?」

「別忘記,他們的外套里處,都用中文寫布告,說明這批洋人是戰時盟友,如遇以外,希望百姓救援。」

「呵,這是你的推測?」

「不錯。」

乙玉輕輕問︰「他人呢?」

「乙玉,應當由你告訴我呀。」

乙玉不再搭口。

「乙玉,實不相瞞,我一見你就懷疑,你白哲皮膚,深深輪廓,都有哥加索人種影子,還有,你一口英語竟有肯德基口音。」

乙玉不出聲。

「乙玉,你可知道富利沙中士下落?」

乙玉忽然提起精神來,「都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一直到今日,他的妹妹還在等待他的音訊。」

「即使他當日逃離現場,稍後,也會因傷重辭世。」

「乙玉,也許,你爺爺會知道因由。」

「史東,你是記者,你需報導事實,不應亂作猜測,像編小說般創作故事。」

史東沉默。

「我累了,不同你說了。」

乙玉走進屋內,關上門。

這班人三日後就會走,她不希望節外生枝。

史東這個新聞記者,的碓有點小聰明。

第二天,乙玉到爺爺家去,神情有點不安。

老人凝視孫女,在陽光下,可以看到他一頭白發已經稀疏,皮膚松弛打摺,可是,一雙藍眼楮卻仍然炯炯有神,不折不扣,是個外國人。

他緩緩說︰「他找到了答案?」

乙玉點點頭。

「請他來見面。」

「爺爺──」

「不怕,我同他講清楚。」

「他是記者,今日的新聞工作者找故事如水銀瀉地,無縫不入,對你清靜生活會有極大影響,你又不想回去,軍方許會告你逃兵罪。」

門外,忽然傳來英語聲︰「新聞記者,也有私人道德。」

乙玉立刻頓足,「在門外竊听,十分缺德。」

但老人卻揚聲︰「請進來。」

史東笑嘻嘻輕輕踏進門框。

「請坐。」

乙玉只得斟荼出來。

老人說︰「你猜得全對,我正是保羅富利沙。」他取出一面軍牌證明身份。

史東低聲問︰「發生了什麼?」

「那一夜,我們執行任務歸來,濃霧,黑夜,駕駛員失去方向,飛機撞向山腰,轟地一聲,著火焚燒,一片火海,正在絕望,突然發覺我雙腿尚可動彈,拼命爬出,九個同伴,無人申吟,相信即時罹難,我爬到一半,昏了過去。」

史東聳然動容,似親歷其境,他握緊了拳頭。

老人說下去︰「醒來的時候,發覺已經躺在民居里,一名天使般少女正料理我的傷勢。」

「為什麼不與外界聯絡?」

「沒有可能,我傷重,村民緊密保護,不敢把訊息外泄。」

真是,當年又沒有衛星電話或電郵。

史東吁出一口氣,「但傷勢痊愈後,你決定留下來。」

「是,戰爭使我厭倦,這里像世外桃源,我反正是個孤兒,再也不想返回家鄉。」

「你于是結婚生子。」

「是,我與救命恩人三妹結婚,育有一子,跟母親姓陳,乙玉是我孫女兒。」

「乙玉,原來你身世家傳奇。」

「好了,史東先生,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經全盤告訴你,你可以去通知軍隊了。」

史東呷一口茶,緩緩站起來,「什麼?」他探一探身,「老先生你剛才說了什麼?我沒听清楚,」又對乙玉說︰「小心照顧你爺爺,人年紀大了,說話、听覺,都會漸漸糊涂。」

他站起來,鞠個躬,「多謝款待,我們大伙後天就回家了,再見。」

老人感動,沒想到這機靈的小伙子會願意替他保守秘密。

乙玉更加意外,感激得鼻子都紅了。

她送他出去,在他身後輕輕說︰「謝謝你。」

史東笑笑答︰「新聞放出去,充其量不過熱鬧三日,老人平靜生活從此破壞,從廿二歲開始,他就在這個鄉村生活,他屬于這里。」

乙玉點頭,幸虧他明白。

「可惜當年只逃出一個人。」

餅兩天,小組拔隊離去。

一輛輛吉甫車載著工具駛出村莊,乙玉與韋武送到路口。

孩子們跟在老師身後唱︰「等到明年花開時,親手跟你捎花來……」

史東說︰「真舍不得。」

乙玉輕說︰「有空再來。」

史束微笑︰「你有我的電話地址電郵號碼。」

終于走了。

韋武吁出一口氣,「村里終于又恢復寧靜。」

乙玉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韋武真老實,來了三年,都沒有發現這個大秘密。

只听得他說︰「我還以為你會離開鄉村學校。」

乙玉展開笑瞼,「要走,早就走了,來,一起去看爺爺。」

黑色故事

一輛小房車在私家路停下來,司機是一個相貌端莊的年輕女子,她看到鄰居王太太正在打理花圃,便笑著打招呼。

王太太顯然與她很熟稔,揚聲說︰「葉小姐,好嗎,又見到你了。」

葉承諾挽著食物及日用品,好不容易騰出一只手出來掏鎖匙開門進三號小洋房去了。

王先生看見問︰「又是葉小姐來探姐姐?」

「真沒話說,風雨不改,每星期三下午一定來幫姐姐打理家務,她本身也有工作,不是閑人,但是友愛。」

「她姐姐真不幸。」

王太太嘆口氣,「可不是,不知怎地,生下弱智女,丈夫繼而去世,現在她又罹病。」

「真不明為何那麼多不幸之事可以同時發生在一家人身上。」

「人,是有命運的吧。」

他們是善心人,為著別人不幸的遭遇嗟嘆了一會。

那邊,葉承諾開了門,把雜物搬到廚房,听到姐姐承佑的腳步聲。

「你來了。」聲音很寬慰。

「是,小如呢?」

「午睡。」

「真乖。」承諾微笑。

「照說,八歲大的孩子精力充沛,已不需午睡,可是,小如是例外。」

承諾轉話題,「醫生怎麼說?」

「病情已經控制住,不過得繼繼接受化療,那就是說,頭發還長不回來。」

「那是小事。」承諾溫言安慰。

「你說得對,我必須振作,小如需要我。」

承諾看牢姐姐,「有無考慮將小如送到特殊訓練學校?」

承佑沉默,她不願接受事實。

「已經二年級,同學都在背乘數表,造句作文了,她跟得上嗎?不如學些基本技巧,像穿衣認路,將來,也好照顧自己。」

承佑抬起頭,「也許,你說得對。」

「快點決定吧,越早越對小如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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