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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两张床 第12页

作者:亦舒

这时的叶承诺,看上去再说善没有。

连保母都想:这家母女不幸中大幸,是有一个这样好的亲人。

承诺一进屋循例放下水果糕点做茶。

承佑越来越依赖妹妹的精神支持,妹妹一来,她便有笑容。

承诺一边陪姐姐聊天,一边替她按摩肩膀。

“小如呢?”

“与补习老师上课。”

承诺一怔,“学什么?”

“认图案,学加减,老师是专门人才,自澳洲来,特别有耐心。”

承诺不出声,姐姐总不愿死心,痴心地以为人力物力可以救到女儿。

这样下去,家财有一日耗尽。

这个时候,承佑忽然呕吐。

“好端端,怎么反胃,快叫医生。”

“不,”承佑摇头,“医生说是化疗后正常反应。”

承诺点头,“叫小如来喝茶。”

她为姐姐斟出薄荷茶。

小如过来了,不声不响,她穿着最考究的衣裙,看上去更像洋女圭女圭。

承佑介绍老师给妹妹认识,那老师为小如说了许多好话,给了母亲新的希望。

送走老师,承诺暗暗好笑,觉得有点口渴,喝干了面前的茶。

她收拾茶具放进洗碗机。

保母过来说:“这些工夫,让我做好了。”

承诺笑答:“我顺手而已。”

那天,她带小如到玩具店。

承诺站在一旁,忽然喉咙痒,一阵咳嗽,再看手帕,竟有血丝。

她一楞,随即想,一定是天气干燥,她掩着隐隐作痛的胸口。

小如抱起一只玩具熊,承诺付了账再带她去书店。

这时,承诺觉得晕眩。

逼不得已,她送小如回家。

承佑见到妹妹,“咦,你脸色好差。”

承诺忍不住偷笑,由一个癌症病人来批评别人精神不妥,多么奇怪。

“我没事。”

“是否工作劳累?不如辞工,由我来负责你的生活费用。”

承诺这样说:“人贵自立。”

“是,是,”她姐姐说:“但我没有小觑你的意思。”

这么多年来,姐姐把穿剩的衣服顺手施舍给她,上一季的时装,九成新,只穿过一两次,二手货配二等人,天衣无缝。

承诺情愿穿自己的衬衫。

累了,真累了。

回到家,躺在小床上喘口气,辗转反侧。

叶承诺没有留意到,枕头上,一团一团,都是她掉下来的头发。

她却没有去看医生。

承诺心底有一朵火在燃烧,遮住了双目,使她再也看不见其他。

第二天,她在姐姐家门口碰到邻居王太太。

“叶小姐,你清减了,一定是照顾姐姐,奔波忙碌的缘故。”

“是吗。”承诺模模自己面孔。

“听说你姐姐已康复。”

什么?

“昨日下午她同我说,复诊检验,坏细胞已经消失,我们真替她高兴。”

承诺一愣,姐姐还没把这重要消息告诉她。

“叶小姐,病人痊愈,有赖亲友支持,你功不可没。”王太太称赞她。

承诺敷衍几句,走进姐姐的家。

邓律师也在,一脸笑容,“好消息,承佑,你来说。”

承佑宣布:“自今日起,我已不是病人了。”

邓律师说:“那么,你的平安书已得修改一下。”

承佑笑,“可以看到小如成长,的确是我所愿。”

承诺不动声色,她轻轻说:“我去做茶。”

在厨房,她握紧拳头,怎么会这样,吉人天相,短短一个月内起这样大变化!

不,她不能让好梦落空。

她冲好薄荷茶,小心翼翼,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小小玻璃瓶,打开,用手指沾上一点里头的白色粉末,在其中一只杯子的底部抹一抹。

只一点点,完全闻不出来,遇水即溶,加上蜜糖,味蕾不能觉察到,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每次给姐姐喝茶,她都加上一点药粉。

慢慢,毒药的份量在体内沉淀,她会呕吐,落发,精神恍惚,但,这一切征状,不都同癌症复发相似吗。

没有人会留意到。

承诺把小瓶收好。

她把茶具捧出,亲手斟了薄荷茶,加入蜜糖,把那只杯子递给姐姐。

屋子里坐满了人,行事越来越不方便,幸亏佣人换了又换,不过,那老好人邓律师目光如炬,非得小心不可。

不知不觉,承诺一背脊都是汗。

小如本来在房间玩,不知怎地,一到下午茶时分,每次她都会自动出现,依偎到母亲身旁,挑选喜欢的蛋糕吃。

邓律师笑,“咦,你们英式作风,很会享受。”

忽然厨房发出瓷器破裂声。

承佑扬声问:“什么事?”

承诺说:“我去看看。”

原来刚才有一只碟子没放好,滑跌地上,碎成一片片。

保母说:“我来扫一扫。”

承诺回到桌子旁,发觉姐姐已经喝干了茶,她略为放心。

稍后,邓律师走了,承诺陪姐姐闲话家常。

承佑轻轻诉说:“不知哪个佣人手脚不净,我不见了若干首饰。”

承诺随口说:“都是身外物,何必在意。”

“其的,只要一家人身体健康就好。”承佑感喟地说。

承诺靠在沙发上。

保母过来收拾桌子,她说:“我来做。”

承佑说:“不用你,你多陪小如更好。”

承诺带小如到海滩散步。

小如追逐海鸥,拣拾贝壳,偶而抬头,用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牢阿姨。

承诺问她:“你懂吗,你明白吗,不,你最幸福,你无知无觉,什么烦恼都没有。”

玩得累了,小如在车上盹着。

承诺把孩子送回家,回家途中,已觉不适。

她把车停在路边,呕吐良久。

她觉得眼前发黑,勉强回到家中,已经支持不住,倒在床上。

承诺没有开灯,在黄昏黝暗光线中,她仿佛看到门口有幢幢人影。

“谁?”

看真了,原来是亡母。

她靠在床上发呆,手足冰冷。

母亲向她走近,一边问她:“承诺,为何对姐姐下毒手?”

承诺的声音非常凄苦:“妈妈,你不公平,她什么都有,我一无所有。”

“承诺,各有前因莫羡人。”

“可是,她那么近,那么富庶,我非常妒忌。”

母亲走近,“承诺,我来接你回去。”

“什么?”承诺张大了嘴。

“承诺,跟我来。”

“不不,你要的是承佑,母亲,你弄错了”

母亲幽幽地说:“这种事,怎么会搞错。”

母亲冰冷的手搭在她肩上,承诺忽然落下泪来。

母亲将她拥在怀中,“承诺,是我不好,我走得早,没好好管教你们。”

承诺紧紧拥抱母亲,不再说话。

她没有再醒来

一个星期过去,不见妹妹,电话又没人听,公司说她早已辞职,承佑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与邓律师商量之后,通知警方,破门而入。

他们发现叶承诺躺在床上,已无生命迹象。

承佑惊得呆了。

妹妹居住环境如狗窝,乱、脏,真没想到她会那样委屈。

承佑由邓律师陪着到警署。

警官说:“初步调查,无可疑之处,是一宗自杀案件。”

承佑抬起头,茫然问:“她为什么要自杀?”

邓律师陪承佑回家。

承佑又问:“她为什么要自杀?”她哭了。

邓律师沉吟,“她显然有比较黑暗的一面,不为人知。”

“我是她姐姐,有困难,为何不同我说?”

“也许,唉,她见你也有难处。”

承佑饮泣,“她装作没事人一般,强自振作,我一点也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妥。”

邓律师说:“警方说她用砒毒自杀,很可能混在饮料中,逐日逐日加深,这是很麻烦妁做法,但是,痛苦减至最低,最后,心脏麻痹停顿。”

承佑用手掩住脸,“为什么?为什么?”

“在她手袋中搜出药瓶,证实是同类毒药,一切无可疑。”

“她还答应做小如的监护人……”

邓律师心一动,他抬起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有可能吗?不不,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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