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我除了傷風感冒甚麼都不看。」
「不,我會再去。」
大家看住一個身段瘦小的師妹。
她說下去︰「我從未看過病人那樣感恩的眼神,有人傷口潰瘍出蛆,只不過因為缺乏最基本的抗生素藥膏,我覺得那里有人真正需要我。」
霍?授問一品︰「你看怎麼樣?」
一品坦然,「我從來沒有去過第三世界行醫。」
「師姐,在哪里都一樣是為病人服務。」
「但是,去過那種地方,人會特別珍惜生命、物質、和平,一切一切。」
另一位說︰「我毋須吃苦也十分珍惜目前一切。」
大家都笑了!
一品喝著咖啡,听他們聊天,覺得十分有趣。
霍?授說︰「一品,你沒有空,可以先走。」
一品覺得疲倦,輕輕退出。
王申坡在家門口等她。
「咦,為甚麼不預約?」
「路過,看到新鮮出爐的雞尾?包,給你帶來。」
「請坐。」
「每天都做手術?」
一品點點頭。
「年入千萬?」
「沒結算過。」
他說︰「最近你看上去比較累。」一品點點頭。
「醫生也需注意身體。」
一品看?他微笑,「你有甚麼話說?」
「一品,一切都瞞不過你的法眼。」
一品不出聲。
他終于說︰「一品,我們以後仍然是好朋友。」
一品微笑︰「行,我答應你。」
王申坡松口氣,雙目忽然通紅。
「怎麼了?」一品輕輕推他一下。
「真不舍得,可惜,我只是一個普通男人,我希望結婚後立刻生孩子,下班回來,妻子在家等我。」
一品安慰他︰「很正常。」
「以後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優秀的女生了。」
「一定會有更適合的人在等你。」
「謝謝你一品,我們曾經有過快樂時光。」
「是,你令我歡笑。」
「以後,每天晚上,我打電話來說笑話你听。」
「留待說給別人听吧。」
「一品──」他嗚咽。
一品默然。
這個有點浮夸,但不失熱情的男子忽然變得十分陌生,當初是怎樣走在一起的呢?八竿子都扯不到共同點,他天天在錢眼打轉,她拿手術刀。
「喝杯熱茶。」
「其實,我已經買好戒指。」
「我知道你想結婚。」
他定定神,「把話說明了,如釋重負。」
「我還要到醫院探視病人。」
「我送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有車。」
換了比她調皮的二晶,也許會詼諧的說︰「青山白水,後會有期。」
但是一品只覺得累。
看到病人,仍覺安慰。
胡可欣戴著特制面罩,精神甚佳,樂愛蘭已蘇醒,她母親正喂食。
診所與醫院來回奔走,十分消耗體力。
一品用冷水敷面。
看護見她出現,悄悄說︰「姚以莉在等你。」
一品推開辦公室門,「姚小姐。」
「叫我以莉得了。」
「你氣色好極了。」
「楊醫生夸獎,我剛接拍一個廣告,客戶也那樣說。」
一品看?這位城內數一數二的美人兒,艷色天下重,繁華都會最重視美女裝飾,經濟環境大佳時不在話下,此刻面臨衰退低潮,更需要漂亮清涼面孔解悶。
「楊醫生,你有功勞哩。」
一品笑而不語。
她根本不會承認姚以莉是她的客人。
不過,這位著名女演員每年都來請?她。
美人遺憾地說︰「鼻子還是太尖了。」姚以莉有點不知名外國血統,輪廓分明,非常上鏡頭,但老想精益求精。
一品輕輕說︰「鼻尖最難做。」
「在楊醫生沒有難成的事」
一品微笑,「你又不是獅子鼻。」
「歌星譚早馨的鼻梁是你墊高的吧。」
「誰?」
「楊醫生守口如瓶。」
「也許人家來求診時用別名。」
姚小姐笑?點頭︰「是,你又不看娛樂版,根本不知誰是誰。」
「全中。」
「我也要那樣的鼻子。」
「你已公認『第一美女』。」
「第一?」姚以莉惆悵,「不知十年後又是第幾。」
「過幾年你上岸嫁人,不必再理會排名。」
「嫁人?」她忽然笑了,「醫生,先替我除去左頰上大雀斑。」
「馬上可以做。」
一品發覺美女後頸有一個箭嘴形紋身圖案。
「是真的紋身?」
「是。」
「哎呀,要除卻十分困難,為甚麼不用黏貼圖案?」
「不夠刺激。」
此刻,如雲秀發,雪白肌膚,加一個青紫色紋身,確有震蕩感。
「醫生,胸前這顆痣也請一並除去。」
解開衣裳一看,一品唔地一聲。
是一顆凸出邊緣不規則黑痣。
一品說︰「這顆痣需看皮膚醫生,我寫專科醫生名字給你,馬上替你預約,你立刻去。」
「是甚麼?」
「我不知道,為安全計,還是先化驗為上。」
姚以莉不出聲,十多歲的她一向成熟,思緒心理一如中年人。
「臉上雀斑已經消除。」
「謝謝醫生。」她取出香煙。
「以莉,香煙該戒掉了。」
姚以莉笑笑,「要戒的何止是煙酒。」
「毒品尤其不能沾染,一時刺激,終身受害。」
「楊醫生苦口婆心。」
「真似老人家,可是?」
「不,我愛听,今日已沒人同我說真心話,身邊親友只會討好我,連親母親妹在內,因想自我身上討便宜,哪敢逆我意。」
「最不好听是真話。」
「楊醫生也怕真話?」
一品學母親的口氣︰「女婿呢,外孫呢。」
兩個妙齡女子都笑了。
姚以莉說︰「如果環境允許,我也希望多讀幾年書。」
「相信我,你現在已經夠好。」看護進來說︰「皮膚專科鄒醫生已在恭候。」
姚以莉點頭。
一品說︰「我會與鄒醫生聯絡,如屬良性,我動手替你割除。」
「如果非良性呢?」
「屆時再說吧。」
「糟糕,這下子可要失眠了。」
語氣十分鎮定,真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人。
看護待她走後,才忽然想起,「姚小姐送來蛋糕。」
「你拿去請人吧。」
「上天會妒忌紅顏嗎?」
這種問題如何回答。
雷?授打電話來,開門見山︰「一品你已見過師弟妹,捐多少給無國界醫生會?」
一品笑答︰「十萬。」
「好,夠爽快。」
「師傅現在眼中都沒有我,淨叫我出錢出力。」
雷?授呵呵笑,「貝洛已回領養家庭,你可要去探訪?」
「我馬上去。」
領養她的是一對姓金的美籍夫婦,居住環境良好,對她十分關懷。
金先生說︰「小孩自難民營?救出,無名無姓,也無身分證明文件,當時身受重傷,奄奄一息。」
一品說︰「那麼,一切從頭開始好了。」
「她不願開口說話。」
「反正會去英語國家,重新學習。」
「不幸中大幸,她與我倆算是十分投緣,午夜哭泣,我一去抱她,立刻住聲。」
「一定是做噩夢了。」
「貝洛,來,過來。」
小孩似認得醫生,離遠站定。
一品取出一塊硬幣,玩一手簡單魔術,把硬幣變走,又變回來,小孩看得高興。
「楊醫生真難得。」
一品微笑。
「一早已有男朋友了吧。」
一品忽然感慨,「無人認領。」
金太太意外,「甚麼,天無眼,我來幫你介紹。」
「不不,」一品說︰「我怕誤人青春,我都沒空約會。」
「胡說,今日誰還要求女友如貼身膏藥,我手上自有好男子。」
一品駭笑。
「楊醫生勿誤會我是三姑六婆,我並非時時如此熱心。」
「我明白我明白。」
「明日下午請來喝茶。」
「我─」
金太太誠懇地說︰「別推辭。」
「好,好。」一品同貝洛說了一會子話。
她指著金先生︰「爸爸。」又看著金太太說︰「媽媽。」
小孩忽然明白了,這兩個對她無微不至愛護憐惜的是甚麼人,她轉過身子,清晰地說︰「爸爸,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