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姆士的聲音低下來,「正是如此。」
「當心,她會長大,翅膀成長的時候,情形便不一樣了。」
「她飛不了,我亦飛不了。」佔姆士喃喃的說。
「我很替她開心,小女孩很容易滿足,有吃有玩又有漂亮衣服穿,給她的聘金又不會少……」說著我的鼻子開始發酸,不知怎地,也不覺有何傷心之處,忽然眼淚就急促的淌下來。
這次佔姆士沒有勸慰我。
我拼命想停止哭泣,卻又止不住。終于用手掩住了臉。
佔姆士輕輕的說︰「我想留下來陪你兩個禮拜,一個工人也有權拿假期,我覺得你現時情緒不佳,有朋友陪你說說話會好些。」
我騰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謝謝你,佔姆士。」我哽咽的說。
「我同他們去請假。」他說︰「晚上接你出去坐船,看滿天的星星,喝香檳吃魚子醬。」
「你坐船還沒坐怕?」我問。
「你吃飯怕不怕噎死?」他笑問︰「振作一點,寶琳,七點半我來接你。」
「那只船叫什麼?」
「仍叫‘莉莉白’。」
「為什麼有這個稀罕名字?」
「那是我母親的小名,幼時她念不正自己的全名,管自己叫‘莉莉白’了。」
我莞爾。「她愛你?」
「是,但永不會縱容我。」
「對你們家庭來說,你陪我去坐游艇,也算是放縱了吧?」
他笑而不答。
我送他出門,他的司機投給我一個好奇的眼色,然後畢恭畢敬的替主人拉開車門。
我在報攤買了一大疊漫畫回家去讀。
南施買了水果來看我,她替我將水果貯入冰箱,囑我天天吃。
「怕我便秘?」我問。
她笑我粗俗,又問我悶不悶。
我坦白告訴她,因有佔姆士的緣故,日子好過得多,佔姆士是那麼體貼。
我告訴南施,這個人具有影響力。「或許他是貴族,只是他不願說。」?「什麼貴族?」南施動容︰「子爵還是伯爵?」
「我沒問。」我咬一口隻果。
我扭開電視看新聞,南施要去熄電視,我不讓她那麼做,「你管我!」我白她一眼。
電視新聞報告員說︰「……王儲今日上午訪問屬下電器廠,對工人備致關懷,又問及生活境況——」
我笑︰「官樣文章,他回到皇宮去後三十年,這些人仍然在那里捱,關懷有什麼用。」
新聞片映到王子身上,鏡頭pan上他的面孔,招風耳,大鼻子,我看在眼中,張大嘴巴,一松手隻果掉地上,踫到南施的腳。
她雪雪呼痛︰「你作死?」
我扭響了電視機的音浪。
「……佔姆士王子將于明日離港,結束為期三日的訪問。美國亞蘭他州謀害超過二十名黑人兒童之凶手仍然在逃——」
我關了電視,跌坐在沙發里,耳畔先是「嗡」的一聲,隨即冷靜下來,設法將混亂的思潮在最短的時間內歸納好。
我終于知道他是誰了。
我真笨,反應真遲鈍,早該知道他是什麼人。
南施問︰「寶琳,你怎麼了?臉上怎麼變成隻果綠?」
我喃喃說道︰「我的媽。」
南施搖搖我的肩膀,「喂,中了邪?」
「大姐,你知道佔姆士是誰?」
「誰?」
「佔姆士王子。」我的聲音如做夢一般。
南施拍拍我肩膀,「寶琳,你累了,你的精神猶未恢復,我知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但你的美夢未免做長了,當心點好。」
「剛才電視新聞上有他!真的,南施。」我帶哭音,「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只招風耳二十里路外都認得出來,他還穿著上午那套陳皮西裝,條文暗色領帶,我錯不了,你相信我吧。」
這回輪到南施發呆,「真是他?」
「真的。」
「我的天。」
「可是他怎麼自由出入你的家?沒有可能他應有成打的保鏢跟著才是,」南施吃驚說︰「還有,他明天就要回去,寶琳寶琳,這次事情可真的攪大了。」
「一會兒七點半他會來接我,」我說。
「我的天。」南施說︰「我的手在冒汗,喂,怎麼竟會這樣刺激?」
「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我說。
我說︰「難怪有人要把他的頭炸掉,大姐,我想我應停止見他,你說是不是?」
「說得很是,他是王子,你是平民,且又是東方人,寶琳,避開她,卷入這種風潮里是很可怕的。」
「我該躲到什麼地方去好?」
「七時半與他說再見,明日動身去他國旅行。」
「他會找到我的。」我說。
「避得一時是一時。」南施說︰「你並不想做他的情婦吧?這種可能性也不會大,既然他已經答應替你鋪路,見好就應該收手,咱們是當機立斷的時代女性,快別猶豫。」
說得是,我屯一口涎沫。
「可是我要等史提芬的長途電話。」
「別替自己找籍口,老史他不娶你娶誰?」
我緩緩坐下來,燃著一口煙。
心中有種悲涼的感覺,佔姆士對我那麼好,關懷備至,短短數天,我也覺察得到咱們兩人的關系決不止此,可是現在情形不一樣了。
他是佔姆士王子。
我?我只是馬寶琳小姐。
我靜靜吸著眼,忽然心如止水。
一切已經結束,完了,我想,完了。
南施將我的神情看在眼中,她輕輕問︰「為什麼這麼難過?」
我不答,自覺整個人已經落形,再也不能滑稽說笑。
南施細細聲問︰「你不是愛上了他吧?」
我听見自己說︰「一個洋人?不。」
「我想你情願單獨見他,」她按我的手,「我先走一步了。」
我起身送客,神情寂寥。
大姐離開以後,我倒了一杯威士忌加蘇打,坐下慢慢喝。
又少一個朋友。
而史提芬,史提芬在什麼地方?
七點半,門鈴響起來。守時正是他那個民族的特性。
我去開門,佔姆士明朗而快樂,他說︰「看,我穿了新衣服,如何?」在我面前轉一個圈,「他們說牌子叫喬治奧阿曼尼。如何?」
「很好看。」
他說︰「你還沒換衣服?快點好不好?」他拉我的手。
我掙月兌。「我有話跟你說,殿下。」
他僵住在那里。
棒了很久很久,我們還靜默著。
終于他說︰「應該沒有分別,我還是我。」
我溫和的問︰「樓下有幾個保鏢?」
「三個。」
我點點頭,「他們知道你在這兒?」
「自然。」
「我豁出去了,」他說︰「我得到兩個星期的假,我將住在這兒了。」
「胡說,」我平靜地告訴他︰「請你不要給我找麻煩,你明早動身回去吧。」
「不,你沒有可能除去我,」他很溫和,「我不會走。」
我倆明明在爭吵,但兩個人的聲音都非常低,氣氛融洽。
我吁出一口氣,「佔姆士太子,你總得為我設想。」
「我確有為你設想,有我一日就有你,我在這里的投資至為龐大,我給你最大的方便,允諾你一切要求。」
「謝謝你。」
他雙手仍然習慣性反剪在背後。「可是我也得為自己設想。三十三年來,我生活在深宮中,來來去去,就是見這一群親友這一堆隨從,你說說看,日子過得多麼乏味,上一次浴間後面也跟著保鏢,我滿以為做人就是這樣,婚後就專門等父王退休,繼承王位。但因為一次意外,我認識了你,我滿以為你一眼就會認出我是誰,但是你沒有,你當我是一個普通的外國人。」
「你使我發覺普通人的生活竟這麼多采多姿,活潑可喜,」佔姆士語氣開始激動,「原來平凡人有這麼大的樂趣,可以結識這麼可愛的女朋友。」
我背轉臉。
「我想留下來,與他們大吵一場,他們拗不過我,準我享受這十四天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