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初中文憑也無。」
「捐一座圖書館,立刻頒你一個榮譽博士。」
「我沒有論文。」
展航笑,「叫某等錢用的退休老教授替你寫幾部不就行了。」
「依你說,一切都好辦。」
展航靜一會兒才問︰「剛才兩個律師,由李舉海派來可是。」
「你十分聰明。」
「他想怎麼樣。」
「賠償。」
不出于展航所料,果然如此。
「不,你千萬不可要他賠償,你要把他揪出來,接受法律制裁。」
段福棋嗤一聲笑。
「不能叫他有安樂日子過。」展航握緊拳頭。
「叫他坐牢,一輩子身敗名裂?」
「是。」
「那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展航站起來,「殺人有罪。」
「我並沒有死。」
展航不忿,「你竟這樣看輕自己。」
「幫我。」
展航說︰「我一定會幫你做證人。」
「不,真要幫我的話,請忘記整件事。」
展航至為震驚。
「經過冗長的官司,將他繩之以法,把他關進牢里,對我來說,一點益處都沒有。」
「他幾乎殺死你。」
「他會付出代價。」
「不要再讓他以為付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展航懇求。
段福棋的臉色變得煞白,「請勿從中作梗。」
看護進來趕人,「病人要休息了。」
段福棋輕輕說︰「請記住我的話。」
展航站起來,才走到門口,看護叫住他。
他提心吊膽,「有什麼事?」
看護雙頰飛紅,「我剛下班,我想,可否一起喝杯咖啡?」
展航怔住,沒想到她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提出這種要求。
他想說,改天吧,今天不行。
可是不知怎地,他不忍心拒絕她,他輕輕點頭。
看護高興極了,立刻月兌下制服袍,與他一起離去。
他們找到一問露天咖啡座,那天有陽光,照得那白衣天使金發閃閃。
她報上姓名,展航沒有特別留意,但是他注意到她在咖啡里加橘子汁。
她絮絮告訴他關于她自己的故事︰本來七歲就立志做獸醫,可是終于發覺救人更加重要……
她今年廿四歲,當她知道于展航真實年齡之後,張大了嘴。
半晌,她黯然蛻︰「我以為你有二十歲。」
展航笑了。
「我不會到搖籃里找男友。」
可是她隨即振作起來,說她很高興認識他。
「別擔心,你姐姐會完全康復。」
展航忽然問︰「心靈呢?」
「我們只負責醫治肉身。」她有點遺憾。
「真可惜。」
他們又談了一會兒才告別。
回到家里,發覺有兩輛黑色大車在門前等他。
展航警惕,幸虧母親與姐姐都外游,他毋須擔心她們的安危。
一個年輕男人下車來,笑容滿面,「小兄弟,借個地方說幾句話。」
「關于什麼?」
「關于段小姐的事。」
「在花園里說好了。」
另一輛車子里坐著什麼人?
不會是李舉海本人吧。
他們在後園的藤椅子坐下,四周鳥語花香,幾只紅胸鳥不怕人,在他們附近徘徊,微風吹過,柳葉飄拂,與人開談判真是煞風景。
那年輕男子把一張名片放在茶幾上。
「我是葉慧根的師兄劉錫基。」
展航意外,「英姐好嗎?」
「我們時常見面,她老是嗟嘆結婚後人就笨多了。」
展航微笑。
「展航,」他親昵地叫他名字,「其實,我與她都替李先生工作。」
展航吃一驚。
「一直,葉慧根都在李先生處支薪。」
展航呵地一聲,他應當想到,葉慧根這樣的人才,怎會白白照顧于家那麼些年。
「李先生流年不利,發生許多意外。」
展航神色冷漠起來,真是一名忠僕,站在他的立場上,的確應當如此。
「正像當年的車禍——」
于展航抬起雙眼。
「他至為內疚。」
他,為什麼是他?
「展航,我不妨對你說清楚,那一晚,坐在駕駛位上的,並不是段小姐。」
展航霍一聲站起來。
「兩個人都喝醉了,在車內爭吵,路黑,沒看清楚燈號,車子撞到對面線上……」
展航听見他自己問︰「不是段福棋?」
「不,她替他頂罪。」
「為什麼?」
「他是生意人,聲譽很重要。」
啊,這麼年來,認錯了仇人。
「為什麼把這麼重要的關鍵告訴我?」
「是李先生的意思。」
「他受良知責備?」
對方沒有直接回答,「這些日子來,他一直受段小姐威逼勒榨,精神痛苦。」
展航冷笑一聲。
「他極想擺月兌她,可是她需索無窮。」
展航不出聲。
「終于,他忍無可忍,沖動下做了他不應該做的事。」
「把這些秘密都告訴我干什麼?」
這時,身後有一把聲音說︰「希望你不要介入其中。」
展航轉過身子,「葉姐。」
他好不意外,有錢使得鬼推磨,連葉慧根都來了。
「展航,」她走過來,「讓我斟些凍飲出來。」
展航把門匙交給她。
葉慧根棒出冰水來,大家渴極都一飲而盡。
「賠償賠償再賠償,他永遠逍遙法外?」
葉慧根卻說︰「這幾年來,于家生活安定,叫人放心。」
展航不是孩子,自然听出弦外之音,當年的抉擇,換來舒適生活,慢慢醫治心靈創傷。
于展航是受益人,他有什麼資格大聲疾呼。
「現在你知道了真相,我們也盡了全力,如果你要舉報,三家都沒有益處。」
葉慧根真是老手,輕描淡寫,把事情化繁為簡。
劉錫基輕輕說︰「當事人已經不想計較。」
于展航淚盈于睫,原來一直不是她,他沒有救錯人。
他問葉律師,「李舉海本人在什麼地方?」
「他此刻在紐約。」
「為什麼不露面?」
「我們可以全權代表他,由中間人傳話比較方便。」
「展航,答應我,別再節外生枝。」
「葉姐.你照顧我們,全屬工作範圍?」
「不,我對于家各人有真摯感情。」
劉錫基問︰「展航,我們可有說服你?」
葉慧根跟著說︰「展航是個有思想的人。」
于展航站起來,「我有事,失陪了。」
「展航——」
他駕著展翹的車起到醫院去。
醫生詫異地說︰「病人堅持出院回家休養。你不知道嗎?」
「可是她情況嚴重——」
「她已由私人醫生簽署出院。」
展航不再分辯,立刻趕到她那幢小洋房去。
一路上汗流浹背,襯衫貼在身上,他也不覺難受。
到了段宅,他發覺有幾個工人在搬家具,上前一看,大門打開,有一年輕女子在指揮工人。
「沙發放這里,對,對,稍左一些,大理石茶幾擱旁邊……」
轉過頭來,于展航看到的是淺褐色皮膚,以及炯炯有神的粗眉大眼。
他愣住,隨即醒悟,啊,這是新主人,當然,段福棋已經搬走。
全屋都是新裝修,短短時間內把現場徹底改裝,一線痕跡不留,任何證據都找不到。
這時,屋主也發現了他、「你是誰?」
于展航拾起頭,「我來找朋友。」
「上一手業主已經撤走,現在是我住在這里。」
展統一時不能接受事實,「她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我們不認識。」
展航坐倒在樓梯上。
那女郎十分同情他,「她沒通知你?」
展航搖搖頭。
「那也不要緊,世上有的是新朋友,」她在他身邊坐下,與他就那樣談起來,「我姓蘇,叫蘇恩美。」
展航問︰「可以到廚房去看看嗎?」
「請跟我來。」
廚房整個地板都換過了,手腳真快,像變魔術一般,現在是光潔的松木,拼出精致尖角花紋。
展航呆在當地,他忽然想起,在書上讀過,歐洲有幾幢鬧鬼的古堡,有
一搭地板會冒出血跡,拭之不去,剛抹干淨,隔一會見,又緩緩現出來,永恆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