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她的心來干什麼,血淋淋,別太貪心。」
「找男人付錢的工夫,要自十六七歲開始鍛煉,你已經廿八歲,太遲了,實際點好,一人一半吧。」
不出半年,文思,寂寞之心俱樂部的另一半,忍無可忍地向她發炮。
「這女人沒一句正經,每個字似毒瘤般荼毒讀者,太太可怕了。」
但其它報章紛紛效尤,創立同類信箱。
「喂,電視台想請問你呢。」
「訪問岑諾芹?」
「不,文筆女士。」
「不去。」
「文思卻答允了。」
「啊,我會拭目以待。」
電視揭秘節目訪問這位信箱主持人,嘩,真精采,絲巾朦頭,又戴頂大帽子,只拍背部,聲音又經過處理,完全見不得光的樣,故作神秘。
諾芹在電視前發凱。
她還以為對方是落伍、膚淺、故作溫情泛濫的老太太,或許是,但人家宣傳手法、掉頭、臉皮之厚!都勝她多多。
並非一盞省油的燈。
要做到那樣,也真不容易。
不過,那樣出名!比不出名還慘。
諾芹忽然累得不像話。
「李中孚,過來陪我。」
「沒問題,呼之即來。」
幸虧還有這個老朋友。
文思女士,這種關系可以維持多久?
文思必然會一本正經地答︰「你若對他無心,就不要耽擱人家的青春——」
想到這里,諾芹忍不住笑出來。
文筆女士,你又怎度看?
互相利用,各有所得,別太替人家擔心,若一點甜頭也無,或是已經找到更好的,他自然會一走了之。
為什麼世人不愛听其話?婆婆媽媽、虛偽的、不切事實的主話倒是受歡迎得很。
實話,太殘忍了。
李中孚抬著一箱香檳酒上來。
諾芹問︰「為什麼一箱酒只得十支而不是十二支?」
「人家放十二支你又問為什麼不是十四支。」
「馬上開一瓶來淨飲。」
「有什麼值得慶祝?」
「活著。」
「到底是女作家。」
「太平盛世,同女作家做朋友真實有趣風雅。」
李中孚笑笑,「我沒那樣看。」
「逆市,世人想法完全不同。」
「我仍然愛你。」
諾芹笑,「普通人更有資格寫愛情小說。」
「今天有什麼話同我說?」
「還要熬多久緊日子?」
「我只知道公務員明年或許會減薪。」
呵,真沒想到情況已經這樣壞,諾芹瞪大眼楮,「本市開埠百余年,從未听過公務員減薪。」
「我的感覺與你一樣。」
「可是!你倒不是十分沮喪。」
「我無家庭,又不必負擔父母,容易節哀順變。」
諾芹覺得他帶來的禮物更加難能可貴。
「不過,」李中孚說︰「心情也大不如前了,有老同學自加拿大回來,也不想應酬,已經多年不見,無話可說。」
「以前我們最好客,無論是誰,都樂于請酒請飯。」
中孚沉默一會兒,「出手雖然闊綽,嘴巴卻不饒人,動輒笑人家寒酸。」
「那是不對的吧。」
「當然,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
「發生什麼事?我們居然開始自我檢討。」
「人心虛怯嘛。」
他們大笑起來,到底年輕,竟也不大煩惱。
第二天一早,她照常到樓下跑步,才轉彎,有人叫她︰「芹芹。」
連李中孚都不會叫她小名,這是誰?
抬頭,「啊,姐夫。」
應該是前姐夫高計梁,那高某倒是一表人才,一早已經穿好西裝結上領帶,像是去赴什麼重要的會議一般。
一听諾芹叫他姐夫,他突然鼻梁發酸。
「芹芹,想與你說幾句話。」
世上所有姐夫,對小姨都有特妹感情。
「有什麼事嗎?」
他欲語還休。
「來,」諾芹說︰「我們去喝杯茶。」
她帶他到一間新式茶餐廳。
斑君的情緒似乎略為好轉,他輕輕說︰「我想回家。」
諾芹一時沒听明白,回家?這與她有什麼關系。
棒了一會見,她問︰「你是指──」
「可否持我采一探庭風的口氣。」
諾芹吸進一口氣。
太妄想了。
表面上她仍然平和地說︰「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
「我非常想念她們母女,我願意洗心革面一切從頭開始。」
「無論此刻多麼傷感,你都得把過去一切放下。」
可是高君十分固執,「我覺得我們之間仍有希望。」
諾芹覺得自己的口吻越來越像信箱主持人,苦口婆心,「當初,你傷透了她的心。」
「請她多給我一次機會。」
諾芹看著他,「你的生意出了紕漏?」
他很坦白,「已于上月倒閉結束。」
「那個女人呢?」
「問我拿了一筆遣散費走了。」
「我看到娛樂版上消息,她招待記者打算復出。」
「芹芹——」
諾芹感慨,「外頭沒有路了,就想到家的好處。」
斑計梁低下頭,「下個月我得搬離招雲台,將無家可歸。」
「當初怎麼會住到一個叫招魂台的地方去。」
「我是真正懺悔。」
岑諾芹突發奇想︰不知有多少個迷途的男人因為這個逆市而重返家園,又到底有幾個賢妻會接收這一票猥瑣善變的男人。
「芹芹,拜托你。」
斑計梁是個超級姐夫,他熱情豪爽,對諾芹尤其闊綽,從來不會忘記她的生日,從中秋節到萬聖節都送禮物。
但,他卻是一個不及格的丈夫。
「話我會替你帶到。」
「謝謝你。」
「你一點節蓄也無?」
「全盛時期四部車子三個女庸一個司機,每月起碼三十多萬周轉,怎麼剩錢?」
活該。
「是太過奢靡了,也想過節省一點,可是開了頭,又如何縮水,男人要面子。」
怎麼樣說,諾芹都覺得她不會原諒這個人。
不知姐姐想法如何,當中,還隔著一個滌滌,這孩子仍然姓高。
諾芹付了茶賬。
「芹芹,我手頭不便。」
諾芹翻出手袋,把數千現款全數給他。
斑計梁忽然笑了,「芹芹,我需要多一點。」
諾芹十分慷慨,「多少?」
「十萬才應付得了今日。」
「我所有節蓄加一起不過三萬,現在可以同你去取出應急。」她只願給這個數目。
「也好。」
真的窮途末路了。
諾芹陪他去取了現款,交到他手里。
諾芹說︰「我明天給你電話。」
他點點頭離去。
這短短的六個月發生了什麼事,那樣會得投機取巧風調雨順的一個人竟來問小姨借幾萬元周轉。
諾芹立刻趕往姐姐處。
滌滌已經上學,佣人替諾芹開門,一進門,就听見岑庭風大聲叫嚷,一邊大力頓足。
「完了,完了。」
諾芹嚇一大跳,連忙搶進客廳看一究竟。
只見庭風對著電話講︰「我馬上過來處理這件事。」
諾芹拉住姐姐,「什麼事?」
「政府動用儲備金托升股票市場。」
諾芹一怔,「這是好事呀。」
「你懂什麼!」
「你又可以做什麼?」
「我去銀行結束戶口換美元。」
「不致于這樣悲觀吧。」諾芹動容。
「我對市況一直抱有信心!直至這一刻為止。」
庭風取餅外套出門。
「我陪你。」
「我起碼要搞個多小時,你會悶。」
「我有話說。」
在車子里,諾芹請教姐姐︰「這與換美金有什麼關系?」
「若托市失敗,則聯系匯率可能不保。」
啊,連一個主婦都需有如此深遠眼光。
「屆時擠破銀行也沒用,記得三元美金兌九元八角的慘事嗎?」
「我听說過。」
「那時我也還小,可是大人臉色灰敗的情況歷歷在目。」
「這次可有問題?」
「每個人多多少少都在這次大衰退蒙受損失,可是,我一向小心翼翼,已將損失降至最低。」
諾芹吁出一口氣。
「不過未來三兩年,可能要吃老本了。」
諾芹點點頭,創作界最喜諷刺人家吃老本無新意,卻不知有老本可吃,已經夠幸